兒子還是窩在小女人的懷裡,枕著她的臂彎睡得香甜。小女人另一條胳膊環住兒子的小身板,長睫一動不動,呼吸輕微均勻。
一動不動?對,一動不動,究竟什麼東西是蟄伏一動不動的?
反應過來他也不惱,掏出手機,亮光映上他的臉,點開周文斌的微信頭像,“謝謝你祝我長命百歲”,還隨手跟了好幾個感嘆號。
究竟幾個他也沒數,無聲大笑著點選傳送。
輕輕掩上門,他坐回班臺前,拿起三隻親吻的海豚作品,海豚的肚腹裡填塞了皮皮棉,捏起來胖嘟嘟軟乎乎的,溫溫軟軟的情愫湧遍四肢百骸。
海豚的尾部一般朝上翹。但昨天兒子一說三隻,他就在天藍色海綿紙上,刻意地畫了兩隻大海豚親吻著小的。大海豚的唇互相碰觸在一起,尾部朝下勾纏在一起,將小海豚全心呵護在裡面。
現在兩片一樣的海綿紙被縫在了一起,針腳均勻細密的一定是小女人的手法。
兒子的手眼協調尚在發育中,針腳粗糙歪扭些,但也可以看出是在用心控制,想要儘量讓針腳勻稱。想象著孩子拙嫩的動作,心情也跟著變可愛了。
今天小女人縫製的時候,會不會和他一樣的心情,有沒有聯想到什麼,又會和兒子怎麼聊這三隻正在親吻的海豚。
會說這三隻海豚就象徵著他、她和兒子嗎?
畫面溫馨。
日日是好日。
陸澤瑞順手把水杯裡剩下的水,倒了些在仙人掌的陶罐裡。
他突發奇想,小女人也正如這仙人掌般,生命力頑強,性情倔犟地孤身在赤貧沙漠向下紮根,又在愛意釋放中向上開花,界限明確、恪守原則地長出根根尖刺,掩藏起內心的柔軟。
面對廣袤沙漠的狂熱追求,這株綠色植株會作何反應?
他問,自己是沙漠嗎?不。沙漠是乾旱飢渴的,會吞噬掉有機生命的能量。自己要做營養和水分均充足的大地,給她以滋養,助她煥發勃勃生機和活力。
至於大地與植株的戀歌,可望卻不可強求。
他雙腳交疊擱在班臺上,身子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於腹部,閉上眼睛,冥想著兒子用竹籤在罐身上,歪歪扭扭寫“愛爸爸”的樣子,純粹的情感,稚氣的寶貝,禁不住彎唇淺笑。
可曾經的曾經,身子軟軟小小的兒子所經歷的一切,過往又浮現在眼前……
雨晴最後像紙片人一樣的面目全非,都不忍讓兒子做最後的告別……心頭湧起密密扎扎的複雜情緒,尖銳的刺痛、心疼、寵溺、傲驕、希望……
一浪接續一浪翻滾,風起雲湧……
好在兒子遇見小女人的第一天起,就不一樣了。願意悉心地照顧她,給她喂粥吃,每天都粘著她,像只歡快的小鳥嘰嘰喳喳。
甚至“算計”著如何才能喊她“媽咪”,如何才能讓她住進朗恩花園去。
後來相處的每一天,兒子就在她溫婉寵溺的目光裡,快樂得像個小太陽,不再憂愁,不再鬱鬱寡歡。
開始一展歌喉,開始活蹦亂跳,開始和她嬉戲打鬧,開始滔滔不絕,開始表情豐富,開始勤奮努力,開始撒嬌賣萌,開始調皮搗蛋……
兒子的種種變化,又讓他的心盈滿柔軟。
而這種種,都是小女人帶來的,都是小女人給他、兒子、父母,甚至還有整個家族帶來的希望……
可小女人從不曾敞開心扉接納他,從不主動跟他提起那個已故之人,又怎麼能從傷痛和回憶中走出來。
這成為她心底深處的一個禁區,令他無法闖入,無從涉足。
一想到小女人,心又被一陣陣浪潮控制,甜蜜的波峰惆悵的波谷輪番出現,以致他雙目緊閉,眉頭溝壑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