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順舟得到訊息時,正在外面遛馬,急忙翻身躍上他那匹心愛的大黑馬,打馬一路狂奔,馳返手槍連駐地。手槍連編成後,縱隊要求連順舟將他帶來的二十餘匹乘馬一律上交,哪有個小小連長帶著支馬隊呼嘯往來的道理?你把縱隊首長往哪擺?連順舟讀過書,不是江洋匪盜之流,做人做事的分寸還是懂的,自然沒二話可說。和財主家出身的傅柏翠司令員一樣,他連家裡的田都分給了窮人,欄裡的豬也殺光了,倉裡穀子分光了,人都丟下連家堡出來革命了,遑論幾匹四條腿的牲口?還是黨代表張鼎丞動了惻隱之心,做主給手槍連留了兩匹馬,沒說給誰專用,反正把連順舟最喜愛的坐騎、那匹大黑馬留在了手槍連。
跳下馬背的連順舟扔了馬韁,聞聽馬蹄聲早已候在門外的勤務兵接了。連順舟一反常態,大聲叫道:“老王,王黨代表,新來的連副在哪兒?”
應著他的叫聲,從手槍連連部走出了新來報到的副連長。
連順舟看到他的第一眼,滿臉的笑意就凍凝住了,整個人像由滾燙的溫泉泉眼跌進了冰窟窿——
九 不是冤家不聚頭(4)
天殺的,那新來報到的連副,竟然是丁泗流!
丁泗流在汀江邊帶人打“土豪”,劫了羅裁縫運布的貨船,東窗事發,二十八團團長*親自下令,關了他一週的禁閉不算,還給了個降職處分,由連長降為副連級使用。直到今天,丁泗流也不知如何走漏的風聲,是汀江邊那個“連老爺”到*團長那告的刁狀,還是那個城裡的羅裁縫去軍部告狀?他始終不得而知。也是他趕上了,紅四軍攻佔汀州後,軍紀廢弛,違反群眾紀律的現象時有發生,前委釋出指示,強調“三大紀律六項注意”,司令部和政治部都引起高度重視,再三頒佈軍令,整飭軍紀,他算是撞到槍口上了。其實丁泗流比旁人更清楚,團長*很喜歡能打仗的部下,而他這個五連長恰恰就很能打仗。至於遵守群眾紀律,那是前委老毛那幫人喜歡的玩意兒。*團長關他禁閉之前,指著他的鼻子,用他那口湖北官話狠狠地罵了他祖宗三代,然後嘆口氣說:“戰時要狼,平時要羊。丁泗流,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個道理?等著吧,等下一次大柏地、長嶺寨,才有你的翻身出頭之日。”
丁泗流怎麼能給別人當連副呢?連裡有個黨代表他都受不了,再有個連長壓在他頭上,讓他聽人家指使而不是他指使人家,丁泗流真是生不如死。好在新編成一個第四縱隊,向一縱隊要軍官,林司令乘機把他老丁踢了出來。丁泗流只好自認倒黴,心想離開晦氣的一縱隊也好,到了新編成的第四縱隊,說不定還能給個營長乾乾呢,那兒不是缺軍官嘛。他沒想到,到了第四縱隊一報到,明確的職務仍然是小小連副,那個手槍連已經有連長了。
更令他沒想到的是,灰頭土臉地與手槍連連長一見面,可就更不是鼻子不是臉了!——那連長居然是連順舟!在汀江邊繳了他的槍的“連老爺”,真是大白天的撞上活鬼了!
兩下里當時就窘在那了。都是見過世面的老江湖了,卻又都覺得這事尷尬,一時不知該由誰先開口,更不知開口說些什麼。
“老話說得對,不打不相識呀!丁兄,想不到你我攪到一口鍋裡掄馬勺了。”
還是連順舟先哈哈一笑開了口。不管怎麼說,這是他的手槍連,他是連長。打過招呼,收了笑臉,連順舟卻發現丁泗流根本沒接他的話,甚至根本沒用正眼瞧他。再看他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瞅著自己的那匹大黑馬呢,這才知道,此人另有心思,心不在焉。
“老丁,丁連副……”
他再度一叫,丁泗流才緩過神來。
“啊啊,連連長,英雄不打不相識,在汀江邊我就說過,咱們大水衝了龍王廟,果然不錯吧?”丁泗流嘴上打著哈哈,心上卻十二分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