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度正鄙夷孫汶喝中藥時,狹窄的走道忽然開朗,一間依然掛有威廉二世畫像、有些老舊的德式房間裡,靠窗的床上正躺著面如槁枯的偉大革命領袖孫汶。他看見楊度笑了一下,不想這在楊度看來比哭還難看。想來人之將死,也就是這番模樣了。
彷彿是和楊度身上豔紅的官袍對稱,孫汶的被子是灰黑色的,屋子窗子並不大,且半被窗簾遮擋,是以房間顯得陳舊昏暗。當楊度走進的時候,光線照射在他鮮紅的官袍上,房間裡頓時亮了不少。躺著的孫汶見楊度不握手只作揖,不由強笑道:“皙子,看來你的主子對你真心不錯啊!”
孫汶語帶諷刺,照例楊度是要反駁的,但看在他時日無多的份上,楊度笑道:“天生總理而華夏有望,度這條忠犬做的還是值的!”
在素來注重個人人格、自由民主的革命黨面前,楊度居然下賤到承認自己是一條狗,不說胡漢民和廖仲愷,即便是站在床頭的宋慶琳也有些聽不下去。好在這時候孫汶揮手讓他們離開。只留下大兒子孫科在一邊照料。孫汶知道楊度此來肯定不是敘舊那麼簡單,應該是帶著楊銳意思來的。所以他想和楊度好好聊一聊。
在宋慶琳關上房門後,談話正式開始。孫汶問道:“是楊竟成讓你來的?”
“是。”楊度點頭。“總理說逸仙的路走到頭了,讓我來收拾一下。”
“收拾一下?”孫汶有些氣憤,他道:“這裡沒什麼好收拾的,皙子請回吧。”
“怎麼可能不要收拾?”楊度道,“有道是樹長千丈、落葉歸根,逸仙準備葬在德國麼?”他這話說的孫汶一愣。自喻洪秀全第二的他辛亥年過南京時就說過,死後願葬於南京紫金山,可那時候英法列強都支援他,他認為自己極有可能成為開國總統。可現在自己僅僅是一個流寇耳,楊竟成真同意他入葬紫金山?
孫汶的錯愕楊度看在心裡,他再道:“逸仙也不會不知道俄人素來狡詐,且他們現在屬意同志社多於中華革命黨。有訊息稱俄國人等你一到莫斯科就槍斃你,然後讓剩餘的人加入同志社。逸仙是一了百了,可後事總要安排吧。孫大公子、宋夫人和她的孩子,他們這一輩子總不能就這麼擔驚受怕的過吧?逸仙,很多事不去想還好,真去想那多的不得了。這些你都安排好了嗎?”
楊度說的孫汶久久沉默,歸葬、同志、妻兒,這些都是他難以割捨的;不過比這更難割捨的是未盡的革命事業,可陳英士直到現在都還不來。他不來即便讓胡漢民做了總理。非粵系那些人也是不服的,革命黨有非常大可能分裂……
想到革命事業很可能就此葬送,再想到楊竟成這個獨裁者的算計——說是幫忙收拾後事。其實就是招安,且是一種不用任何官職只需一片葬地的招安。孫汶的血就忍不住往上湧,這讓他槁枯的臉色更加灰暗。他斷然道:“皙子請回吧。你幫我告訴楊竟成,獨裁者歷來都不得善終!”
孫汶的堅持並不出楊度意外,他道:“逸仙所託,我必然轉告。只是逸仙真的還要堅持下去嗎?你的革命黨現在還有多少人?你走了之後又還能剩多少人?且不說杜雯之流,要知那俄國之前就有求於我國,之後更會有求於我國,到時候只要外交部一句話,他今日所資助的革命黨就會像昔年日本一樣,將你們禮送出境。逸仙,中國國勢正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你還要革什麼命啊?
此來總理說過了,逸仙去後可葬於南京紫金山,陵墓只要不違制,怎麼造都行。你麾下的這些人,沒有血案的全部特赦,有血案沒有苦主的也可以赦免,有血案有苦主的,也可幫忙向大理寺求情;逸仙本人的也將恢復名譽,奉為中華革命第二先行者,這已經……”
其他都還好,但‘第二先行者’一詞深深刺痛著孫汶,這讓他想到了楊衢雲。楊衢雲雖然也曾是革命者先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