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叫做檳榔。瘟疫過後,吃檳榔的習慣在我們省根深蒂固地流傳了下來。沙娜的爸爸就是這種習慣的忠實擁護者之一。
也許是嚼著一大塊檳榔不好罵人,也許是某一根細長的檳榔渣扎進了牙齦。總之,在那一秒鐘,沙娜的爸爸張大嘴,抽出了抓著沙娜的右手,將指頭伸入了口中。
右手摳嘴了,左手就沒有辦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女兒。痛哭的沙娜拼盡全身的力氣,一把掙開了父親那隻如同枷鎖般箍住自己的左手,大叫了一聲:“我就是不回……”
她如同撲火的飛蛾,轉身跑向了前方自由的光芒。她口裡的最後一個“家”字並沒有說出來。因為,另外一連串更為尖銳的聲音震徹了安詳古老的九鎮。
“噶!”
“砰!”
“吱……”
“嘭嘭……”
剎車聲、撞擊聲、硬物卡住了輪胎後,輪胎的強行滾動聲以及輪胎翻過物體之後,落差造成的車體與地面的碰撞聲……
沒有人知道那一晚鴨子的心情,沒有人可以瞭解到他的痛。
我只知道,當第二天,我收到訊息,意識到那個喜歡睜著大眼睛看著我,細聲細氣地喊“三哥”的女孩就這樣走了的時候,我痛徹心扉,痛哭流涕。
我都如此,何況鴨子。
鴨子消失了。
沙娜出殯的時候,他沒有來,我們幾個人本來想代表鴨子,也為了過去幾年沙娜帶給我們的美好與快樂,一起去送她上山。剛到她家門口,我們就被沙娜的家人連打帶罵趕了出來。無緣無故被人打了,我們卻沒有感到任何的委屈,就連何勇,絕對不能忍受被人欺負的何勇,也神情呆滯、默不作聲。
我們只是希望,這件事裡面的所有人都能過得開心點,如果我們被打,能夠讓他們舒服一些,那也沒有什麼關係。
可是,鴨子卻依舊消失了。他消失了大概有一個星期。
我們在找他,唐五在找他,他家裡人在找他,沙娜的家裡人也在找他,就連九鎮派出所的警察也在找他。
一個星期之後,鴨子的媽媽已經絕望到瀕臨崩潰,開始胡言亂語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回到了他熟悉的世界當中。
他甚至在一大清早就趕到了收購站上班,我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他卻像沒事一般,臉色平靜,居然還對著我們笑了一笑,打了個招呼。
只是他消瘦得嚇人,之前沒有覺得鴨子長了多少鬍子,一個星期不見,我們卻發現他臉上居然已經是鬍子拉碴了,原本豐潤俊秀的臉頰已經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從他的眼睛裡面看不到悲傷,也看不到任何的光芒,混濁得像是兩顆蒙了灰塵的石頭。
“鴨子,你還……”心直口快的一林下意識地想要安撫一下鴨子。
唐五猛地咳嗽了一聲,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一林將嘴裡的話吞了回去。
“鴨子,你等一會兒就幫我把這幾個筐抬出去一下,好不好?”唐五語調極其平常地對著鴨子吩咐。
我卻沒有半分感到唐五的刻薄無情。因為,正是唐五這句看似無情的話讓所有人都躲過了那些不敢說、不敢提,甚至連想都不敢想,卻不知道如何避開的痛苦,化解了空氣中的悲傷與尷尬,給予了包括鴨子在內的每個人些許苦澀的輕鬆。
鴨子完全不說話,幹活,坐著,幹活,坐著。我們也不敢去找他交談,溝通在那個上午變得那樣地艱難。
直到沙娜的父母、親戚趕來。
“你個不得好死的,你還我的女兒啊!”
在忙碌中,我突然聽到了這麼一聲慘絕人寰的哭訴,悲傷、痛苦以及刻骨的仇恨在這短短的一聲中表露無遺。
我知道大事不好了。還沒等我完全抬起頭,鴨子已經被人群重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