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多數的醫科學生是出身於中產階級的勤奮的年輕人,他們有足夠的津貼,可以維持他們已習慣了的體面的生活方式。許多人是醫生的子女,早已有了副醫生的派頭了。他們的前途也籌劃好了:他們一取得資格,就申請在一家醫院任職(也許會當一名隨船大夫到遠東旅行),然後他們就同他們的父親一起在鄉村開業,安度餘生。也有一兩個特別出類拔萃的學生,他們將拿走每年向那些當之無愧者設立的各種獎品和獎學金,在醫院裡謀得一個又一個職位,成為醫院的正式職員,在哈利大街開設一個診所,專門研究某一兩個科目,成為一名成功的、著名的和有頭銜的醫生。
醫生的職業是唯一不受年齡限制,隨時有機會謀生的職業。菲利普同年級的同學中,有三四個人已過了他們的青年時期:有一個當過海軍,據說因酗酒被開除,他30歲,紅撲撲的臉,舉止粗魯,大嗓門;另一個結過婚,已有兩個小孩,由於家庭律師翫忽職守而把他的錢丟光。他有點駝背,好像承受不了生活重擔似的。他默默地埋頭苦讀。顯然,在他這樣的年齡要死記硬背點東西是困難的。他腦子遲鈍,看他如此用功,實在令人難受。
菲利普在自己那套小房間裡住得舒適、自在。他整理書籍,將手頭的畫和素描掛在牆上。在他樓上,即會客廳那層樓,住著一個名叫格里菲思的五年級學生,可是菲利普很少見到他,部分由於他大部分時間待在病房裡,部分由於他上過牛津。這些上過大學的人常常湊在一塊:他們採取了對年輕人來說很自然的種種手段,以便使那些運氣欠佳的人深深感到自己低人一等,自愧不如。其餘的學生髮現他們那種尊貴的、架子十足的派頭難以忍受。格里菲思是個高挑個兒,長著一頭濃密的紅捲髮,藍眼睛,白面板,嘴唇鮮紅。他是人人喜歡的那種幸運兒,總是情緒高昂、喜氣洋洋的。他能胡亂彈奏一兩下鋼琴,津津有味地唱幾首滑稽歌曲。而且,天天晚上,當菲利普待在孤寂的房間裡看書時,都能聽到樓上格里菲思那夥朋友大喊大叫、鬨然大笑。他想起在巴黎那些快樂的夜晚。他們常常待在畫室裡,勞森和他,弗蘭納根和克拉頓談論起藝術和道德,談論眼下的風流韻事以及展望將來名揚天下。他覺得很傷心。他發現作出一個英雄的姿態倒容易,要承擔由此引起的後果就難了。最糟糕的是,他覺得目前的學習似乎很乏味。他對示範教師沒完沒了的提問已經厭煩了。他聽課心不在焉。解剖學是一門枯燥的科學,盡死記硬背一大堆條條框框;解剖實驗使他厭煩。當你毫不費勁地從書上的圖解,或病理學陳列館裡的標本就能夠了解神經和動脈的位置時,辛辛苦苦地解剖出那些東西又有什麼用處呢?
他偶爾也交幾個朋友,但並不親密,因為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話可對同伴們說。有時,他儘量對他們的事表示感興趣,但又覺得他們認為自己是屈尊俯就。他並不是那種人,談起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便滔滔不絕,而不顧人家討厭不討厭。有個人聽說他曾在巴黎學過繪畫,便自以為他們志趣相投,想和他討論藝術,但菲利普容不得和自己不同的觀點。
況且他很快地發現對方的思想守舊,不久他們便話不投機了。菲利普希望討人喜歡,可是又不肯主動去接近別人,他因怕遭到冷遇而不敢向別人獻殷勤。他以冷若冰霜的沉默來掩飾迄今仍然很強烈的羞怯、靦腆的老毛病。他正在經受先前在皇家公學裡經受過的同樣的經驗。幸虧醫科學生的生活自由得多,他可以儘量不和人來往。
菲利普漸漸同鄧斯福特親熱起來,但這並不是由於自己的主觀努力。他是學期初認識那位氣色紅潤、舉止粗笨的小夥子的。鄧斯福特同菲利普親近,僅僅由於菲利普是他在聖盧克醫學院第一個認識的人。他在倫敦沒有朋友。每逢星期六晚上,他和菲利普習慣一塊上雜耍劇場,坐在正廳後座,或者上劇院,在頂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