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空空的袖子。
部隊來了一個參謀,帶來了一個女人。她是連長的老婆。
連長說:“我嚇到你了。”
女人不吭聲。
連長又說:“你睡覺的時候,把枕頭墊高一點。”
女人還是不吭聲。後來我才明白男人是讓她睡覺的時候想想明白以後怎麼辦。
連著三天,女人就圍著病房繞圈子,兩個戰士在後頭跟著。她不吃不喝不睡,兩個戰士都快趴下了。不得不換兩個人。
第四天,女人端著一盆熱水進了病房,她拉起連長的衣服給他擦身子。老是不說話的連長那天對女人說:“我這個樣子拖累你了,沒有你照顧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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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狗為伴的小胡(5)
女人不說話,擦完一盆水再端一盆。她就那麼擦個沒完沒了,好像要把連長身上的傷都擦掉。
連長又說:“如果我不行了,你馬上就找一個人家過日子。不要拖。”女人還是擦個沒完。
最後是指導員把她拉了出來,她低著頭,端著一盆水站在走廊裡,我看到水面上一圈圈的,下雨一樣。
都以為連長會很快康復起來。醫務處都想著給他聯絡榮軍醫院了,那裡是收置殘廢軍人的地方。(現在不叫“殘廢”了)
可是,沒有辦法,只能用可是了。
連長雙眼出現了感染。
起初我們只知道他的體溫突然高上去了,四十度。可是查不出什麼原因。我們是野戰醫院,沒有專科。只能請上級醫院會診。意見是:雙眼感染,蜂窩組織炎。這種炎症是會侵犯腦部的,蜂窩組織是人體的一種組織,有點像蜂窩,很疏鬆,如果發炎,是很容易從這些組織擴散的。我們人的鼻子周圍都是這種組織。直觀一點,叫危險三角區。一旦感染是很容易出現生命危險的。那就是顱內感染。連長的眼睛是炸壞的,一路上時間太長,手術又沒有完全解決問題,感染了,沒辦法,那個時候,只能看著他死。
到現在我還是很不明白,為什麼人都會在一種時候預感到了自己的歸宿?
連長對我說:“我頭痛得不行,老是想睡覺。”
我說:“想睡就睡吧。”
他又說:“現在是半夜嗎?”
那時天都快亮了。
“我家屬在嗎?”
女人就坐在一邊,她把手伸過去。連長說:“你把臉靠過來。”女人看看我,把臉湊到連長的臉上。
“你的臉很細。”連長說。
“你摸摸我的臉。我摸不到。很粗吧?你給我剃一下鬍子。”連長的臉上到處是傷,怎麼剃?
“等好一點再剃,現在不長。”女人摸著他的下巴。
“我就是對不起指導員。”連長說。
這是他最後一句話。他的體溫開始下降,一直降,降到了三十五度,降到了體溫不升。這是最可怕的情況,這說明他體內已經沒有能夠對抗炎症的戰鬥力了。
他出現了譫妄。“炸了!”這是他叫的最多的詞語。
凌晨三點多,連長死了。死於眼部蜂窩組織感染引起的敗血症。
女人不讓我們碰他。她低著身子,一定要給連長剃鬍子。手抖得放不平剃刀。
我和護士長把她抱出病房。她始終沒哭,人軟得象一條被單。
後記:
因為身邊死去的人密度太大了,特別是軍人。你會感到被死亡包圍著。我不能把他們的名字一寫出來,為死者諱。
原本只是對朋友的一個很個人的承諾,想把一些在我身邊死去的人寫下來。因為朋友好奇。他好奇到了會買一些手術教學光碟來看。會不住地問我:假如一個人出了什麼事會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