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的住處,那圍樓而種的百竿修竹在秋色中愈發顯得蒼冷翠寒,沿著白石小路徑直走到門前,輕輕一推,應聲開了,小廝長樂正偎在一把椅子上打盹兒,想來嶽清音這半個月來為尋我的下落未曾好睡,連帶著可憐的長樂也沒能怎麼休息。
抱歉地望了長樂一眼,沒有驚動他,輕手輕腳地順著樓梯上得二樓,慢慢開了嶽清音書房的門,卻見他坐於書案前,一手支了額頭,眼睫垂著,竟也淺淺睡去,不由更是一陣愧疚。
小心翼翼地走至跟前,見案頭依舊如平常那樣壘著厚厚的一摞書,玉製的梅青獸紋筆架上架著一隻墨跡已乾的狼毫,我輕輕拈起,在筆洗裡洗淨,掛到一旁的檀木立式筆架上。案面上鋪著一張雪白軟箋,上面是幾行俊逸字型,見是: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一時怔住。
這一段話是引自佛經典藉,印象裡還有著相似的一首佛詩,只記得最後幾句: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
這字跡自是嶽清音的無疑,只是……他寫這段佛偈的用意又是什麼呢?彼岸花,又名無義草,因花不見葉、葉不見花,故被人稱為無情無義之花。莫不是、莫不是他在生我的氣,怪我不該罔顧親情屢次離家?
不……見面時他並未責怪於我,當不是這個原因……等等……難道……彼岸花,傳說它的花香……能夠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嶽靈歌?他……他在想念那個真正的嶽靈歌麼?即使他無法想像到靈魂附體之事,現在的我所表現出來的個性與行為只怕在他心中已經被認做是那真正的嶽靈歌早已死去了罷……
“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他是希望那個真正的嶽靈歌回來麼?他……他並不喜歡我這個“後繼”的妹妹?……是,是的,當然不會喜歡,我與嶽靈歌截然不同,我和這個哥哥……無法產生血脈間的心靈感應,所以、所以才會“花不見葉,葉不見花”。
我怔怔地望著嶽清音俊美無暇的睡顏發呆,忽然他毫無前兆地睜開了眼睛,與我的目光結結實實地對在了一處。
我輕輕地眨了眨眼,道:“哥哥回房睡罷。”
嶽清音直起身,邊整理自己的衣衫邊隨口問道:“找為兄有事麼?”
我浮了個笑容,道:“沒什麼事,只是……想來看看哥哥。哥哥休息罷,靈歌告退。”說著便轉身欲往外走,卻被他叫住:“靈歌。”
回過頭來望著他,見他起身繞出几案,慢慢走至我的面前立住,低下頭來輕聲問道:“方才在想些什麼?”
“在想……”我低下頭吸了口氣,復又抬起頭來衝著他笑,道:“有這樣絕好的男子做哥哥,嶽靈歌真是三生有幸。”
嶽清音直直地盯了我半晌,忽而回過頭去看了看几案,又轉回頭來,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拉了我至窗前竹榻上坐下,偏身望住我,沉聲開口,道:“這世上之事有太多非人力所能及,有些話……”
“有些話哥哥不必說明,讓靈歌自己去意會便好。”我搶過話頭,刻意地加重了“靈歌”兩個字,浮上一個微笑望著他。
嶽清音忽地一笑,道:“果真能意會麼?”
我垂下眸子點點頭。
嶽清音頓了頓,悠悠地道:“彼岸花,開於忘川彼岸。既飲忘川水,往日之事,往日之人,便當忘則忘。——這是寫與我自己的。”
我不禁又怔住了。忘川,那是已逝者往生的必經之路,飲了忘川水,過往所有的一切便都會忘得一乾二淨。寫給他自己的……這是暗喻麼……要自己忘記往生者的一切,往生者,是那個真正的嶽靈歌。
嶽清音不信鬼神,但僅憑他這個古人現有的認知,只怕是再如何想也想不到靈魂穿越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