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醒了,幫忙按住了唐寶牛,發現他又斷了兩根肋骨,斷骨在荒山月下,慘青青的,正刺破掀開的創口胸肌勝肉,像一張血口裡伸出了兩根慘青帶白巫色的舌頭。眾人都詫異王小石為何要下此重手,頃刻後才知唐寶牛的傷是他自己下的手。他竟伸手插入了傷口,扣住自己的肋骨,且用力扳斷了它。骨折的聲音終於驚動了十分警黨的王小石。王小石憤怒了。他厲聲責問唐寶牛:“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
唐寶牛說:“你為什麼不讓我死?”
王小石狂怒的說:“你以為你這樣做就對得起為救你們而死去的弟兄們!”
唐主牛慘笑(那是笑嗎?如是,那“笑”確使溫柔不寒而慄),只說:“我本來就不該活下去的。”
“那我呢?”方恨少忍不住插嘴說話。他氣得在荒山冷月寒夜裡,他身上的白衣激出一種蒸騰的感覺:“他們也救了我,也為我犧牲了不少人命,流了不少熱血——如果你我不活下去,不活得好好的,他們都白死了!”
唐寶牛垂下了頭。
“可是……”
“可是什麼?”王小石咄咄迫問,“你在追悔朱小腰的死吧?你以為這樣折磨自己朱姑娘就會死得瞑目!?”
唐寶牛全身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王小石一巴掌就摑了過去。
一記清脆的耳光。
“讓我也死吧!”
唐寶牛嚎道。
“你死吧!”王小石咬牙切齒他說,“你死了之後,著誰為朱姑娘報仇!朱小腰為救你而死,卻救了個廢物,她是白死了:你死了,誰殺吳驚濤?誰誅蔡京?誰為她報此大仇!?”
“我!”唐寶牛第一次回覆他那打雷般的聲量,“我要為她報仇!”
“你?”王小石第一個字是鄙夷的,然後才說得斬釘截鐵:“那你先得要活下去再說!”
唐寶牛震了一震,彷彿到這天晚上,他才第一次聽到“活”這個字和“活下去”這個辭兒,使他無限震驚。
甚至哭了起來。
哭了出聲。
一個大男人在荒山裡哭成這樣子無疑是很難為情的一件事。
可是並不。
大家反而覺得很欣慰。
因為大家都好久沒聽見他哭過了,正如好久未曾見他笑過一樣。
從這時候開始,溫柔只覺分外寂寞。
——這樣一名無懼無畏的猛漢,原來為了“情”字竟可以如此神傷、如此脆弱的。
——他顯然是為了朱小腰的死而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
情字弄人,真可如斯?
溫柔看到這個本來活生生、鐵錚錚的男子漢,心中卻生起了無限溫柔。
她因而想到了自己。
她年紀也不小了,她也喜歡過人。
——她曾在她父親身畔依戀不去,但後來終發覺她和爹爹的世界畢竟差距大大,待她一旦闖江湖後,又迷戀外頭的波濤洶湧、驚險重重,而忘了歸家了。
——她曾醉心於“七大寇”之首領沈虎禪沈老大的醉人魅力。
這才是英雄。這才是好漢。這才是可以讓人心繫的男子。可惜,她終於夢醒,也終於夢斷。
——她也曾暗中思慕過懷蓋世之材、成不世之雄的大師兄:“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師哥的深沉譎秘、捉摸不定。但那也只是浮雲在湖心掠過一般的迷情而已。她再會“金鳳細雨紅袖刀”蘇師兄時,他已老大、病重、心無旁騖,她只能仰慕之,但總不致真的能跟一塊冰熱情起來,交融無間。
——然後是白愁飛。這個她又恨又愛、不羈不誠、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人,到現在她還弄不清對他是怎樣一種感和情,到底是愛還是恨?甚至她也仍不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