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覺慧。
覺慧悲憫地看著他。
這一刻的杜四郎,形如厲鬼。
他的面色青中泛白、雙目赤紅如血,五指痙攣般地曲張著。冷汗打溼了他的髮鬢,他像是才被人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整個身體都在不停地打著顫。
覺慧的眸光漸漸變得溫柔,神情中滿是慈憐,柔聲道:“李氏什麼也不知道。那府裡知曉此事的人,唯有何氏與杜行簡。原本四郎出生之時,眾人也是隻知女郎生了個小郎君,兩邊的親戚卻無一人見過四郎的真人。後來,桓氏出事,杜行簡半路上將女郎關進田莊,雖他將四郎帶去了大都,卻沒明說四郎是那一房妻妾生的孩子。
待女郎死後,杜行簡便對人說嫡子與嫡子俱皆病故了。恰巧那時他身邊死了個年輕的婢女,杜行簡便將四郎……安在了這婢女的名下,只說四郎您是……婢生子,再將您交給了沒有子嗣的李氏養著。
而這個李氏……據我所知,她先前是有過一次身孕的,卻不知怎麼就落了胎,據說落下的還是個成型的男胎。從那以後,李氏的脾性便有些古怪,說話行事陰陽怪氣的。不過她生得極美,杜驍騎頗寵愛她,所以才將四郎交予了她撫養。也正因您養在了李氏名下,後來的杜夫人才對您這個庶子沒那般忌諱。這些,皆是我在中元二、三年的時候,斷斷續續地打聽來的。”
所以說,李氏對他的冷漠與怨恨,其實還是好事。若非李氏這麼多年來持續不斷地冷待,只怕他的日子還要不好過。
杜光武咧開嘴,“霍霍”地笑了兩聲。
他還真是要感謝李氏這位“庶母”。那個總是想要致他於死地的怪異女人,卻原來,竟是他活下來的一個原因。
覺慧輕輕咳嗽了一聲,抬起衣袖掩住唇角,又道:“那兩年我一直呆在大都,想要找機會報仇。只是我……沒什麼本事,只尋著了一個機會,扮作伎館的使女,接近了杜行簡,卻還是失了手,被他刺了一劍。天幸我逃了出來,帶著傷一路南下,跑到這裡時終是不支,昏倒在了庵前,被這庵裡的老尼救了下來。那時我自知報仇無望,便……落髮出了家。”
杜光武怔怔地聽著。
他已經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了。
他的父親殺了他的母親。
雖然那個男人沒有親自動手,卻比親自動手還要叫人齒冷。
而他杜四郎,杜家最平凡最無用,如同爛泥一樣被扔在上京的杜四郎,更是白白地忍受了十餘年的屈辱歲月。
他本該光鮮地站在眾人之上,而不是被人踩在足下當作塵土。
他一直隱忍壓抑,力圖讓自己成為杜氏最微不足道的子弟,他甚至已經打算好了,待名下的產業賺到了錢,便要將這些錢拿去貼補李氏,讓他的“庶母”過上舒心的日子。然後,他還要小心地為自己謀一門不錯的親事,找個溫柔知心的女子,生幾個孩子,平凡地過完一生。
而此刻,他所熟知的一切,他整整十七年的人生,在這個夏日的薄暮,統統被撕成了碎片。
那些碎片便如這地上細碎的落葉,他找不到辦法將之粘合、修補,更沒有勇氣再度回顧。
他應該怎麼辦?
從今往後,他該以怎樣的面目存活於世?
杜光武的腦中一片混亂,似有無數蜜蜂圍著他打轉,那時強時弱的“嗡嗡”聲,攪得他頭痛欲裂。
他用力捶地打著自己的頭,而他的視線,卻仍舊死死地盯在覺慧的身上。
她便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可是,他卻忽然覺得她離得極遠。
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就像是有人在拼命地搖動著大地,一如上京地動那一夜時的情景。
驀地,一個念頭劃過了他的腦海。
若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