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月啊,你的身材真好啊。”我叫起來。
“難怪他們那些人要看你啊,這些小流氓。”蓮也叫起來。不害臊地用手指點點楓月的身子。
楓月結實得像橡皮做的,她抬起手說:“你們別說話。葉子落到水上很好聽的。”
我們靜下來,蟲叫、水流、風響、沒有楓葉落水的聲音。
“不要響,再聽。”
再聽。一種貼著水傳過來的聲音,像水泡破裂的聲音。一串串地。那些楓葉,靜靜地落下來。卟卟卟地響著,像是在親吻水。我連氣都不敢喘了。看著那些紅得發黑的葉子從深藍的天空,滑翔機一樣劃過水面,隨意著陸。
“哈,我知道了。你晚上老是來。要不然怎麼知道楓葉落水的聲音?”
我們都笑起來了,在水坑裡拼命地追楓葉,月亮和楓葉被我們攪得四處飄蕩。
實習結束,我們回醫院了。楓月對我們說:“我要結婚了。”
“你幾歲啊?”我叫起來。
“十七歲。”
“你見鬼呢,十八歲才成人啊。”我說。
“我叔叔說要我嫁的,那個男人是公社糧站的。公糧交完了就沒有多少了,我們這裡老是吃不飽。我叔叔說嫁了他,就吃飽了。”
“現在是新社會了啊,你有沒有覺悟啊?”我都要跳起來了。楓月比我還小一歲呢。
“那個人還有二個小孩。”楓月說,眼睛盯著腳。
“當後媽?死也不能嫁啊。”我在挎包裡亂翻,找出這個月的津貼:十元錢:“你去買糧食。”
楓月拔腿跑了。踩得楓葉到處亂飛。村口的牆上寫著:“婦女能頂半邊天。”
早上起來上班,經過門診。諸醫生瞌睡蒙朧地走出來。
“晚上來一個急診,累死了。”他說。
“老百姓嗎?”
“一個女孩子,自殺的。真絕啊。把鐮刀插到肚子裡去了。肝都捅破了。老百姓不敢拔刀子,送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嗨,就是你們去採藥的那個村子。”
我跑進急診室看病歷。
病歷上寫著楓月的名字。
我看牆角的敷料桶,衛生員還沒來收拾。一支木柄從一大堆紗布中探出來。我抽出那隻木柄,一把鐮刀。到處可以見到的鐮刀,刀刃上一排鋸齒,刀尖彎著。
這把刀上的血已經黑了。那種紅得發黑的顏色。
後記:關於楓月的死
楓月的死在一些讀者看來不能接受也不理解。
我想也許是時代造成的。那個時候,鄉下是常常吃不飽的,種的糧食要先交公糧,收成不好的地方常常交了公糧就沒有多少了。餓是家常便飯。所以能找一個有糧食吃的人家是很重要的。民以食為天。
楓月要被迫嫁給一個有兩個孩子的中年人。她心裡是不肯的。
叔叔並沒有逼她。但是,不嫁是做不到的。農村,一個女孩子宣佈結婚,就是一生中最大的事了。
她曾經跟我們的給養車到醫院去,看了我們的宿舍、簡單的房間佈置,她對一切都非常好奇而且羨慕得不行。這裡我沒寫。那完全可以是另一個長長的故事。關於奶糖、餅乾、照片、軍服、護膚品、香肥皂、大米飯、肉。她離開醫院的時候,哭得很厲害。我還把帽子給她戴過,她照了好久的鏡子。她連一面大鏡子都沒有。
當時農村婦女自殺的事層出不窮。她採用了很極端的手段。有勇氣把一把鐮刀插進肚子。那是一把割稻子的鐮刀。彎彎的尖頭,用來摟稻杆,鋸齒的刀刃用來割斷稻杆。我當兵十五年,每年都要幫老鄉割二季稻子。相當熟悉這種刀子。(最近一次割稻子是去年在淳安的芹川,一個元代的古村落,徽式建築和溪水,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