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家上下四十三口,唯君集一人活著到了鳴沙!”侯君集低頭,用一種極其悲憤的語氣回答。那是場他永遠不願回憶的惡夢,卻每每將其在沉睡中驚醒。此生只要活著,他就不會忘記是誰製造了這場殺孽,只要活著,他就一定想方設法讓造孽者付出代價。
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必須把握住一切讓自己擁有力量的機會。
“有生之年,我希望看到你能堂堂正正地帶兵回來,洗雪此仇!”李世民用一種與自己年齡極不相仿的聲音說道,像是許諾,又像是在安慰。
“願在公子帳下奔走,以償此願!”侯君集放下茶碗,站起身,拱手肅立。他今年剛剛十九歲,人生中前十八個年頭都荒廢了,渾渾噩噩沒有什麼目標。但從今天開始,他的生命將不會再荒廢下去。
李世民沒有回禮,而是筆直地坐正了身體。對面的人家世不錯,從喝茶和說話的舉止上,就能看出他受過良好的訓練。如果不是塞上諸族胡鬧,此人未必能流落到自己屬下。既然李府的謀士家將都不願意為自己效命,自己就親手去挑。相信最後挑出來的,未必比哥哥麾下的那些人差。
待受完了對方的一個全禮,李世民站起身,拱手還了半個揖。然後笑著拉起侯君集的手,和他並肩走到了地圖旁。蹲下,手指按在烏蘭村旁,大聲問道:“我軍為什麼要從這裡開始第一戰,李某不才,忘君集教我?”
“是,屬下自當言無不盡!”侯君集毫不客氣地蹲了下來,指點江山,剎那間如同換了一個人,渾身上下豪氣必現。
第六章 錦瑟 (三 上)
雪一直在下,沒完沒了。據侯君集所說這是因為冬天時整條大清河(注1)都被凍住的緣故。所以每當春天來臨,水無法從地面走,不得不改道行經天上,然後變做雪花一路落下來。
對於頭頂上隨風而奔流的“大河”,武士彠還是希望它走陸地。至少地面上的黃河不會讓人感到這麼溼,這麼難受。三月裡的雪給人的感覺已經不像冬天那般冷了,但比冬天的雪更會作踐人。巴掌大的雪花只要粘在身上,眨眼間便化作一捧清水。如果是城裡的富豪收去燒茶,這可是上好的材料。可惜大夥此行是前去打仗,而不是品茗吟詩。
大軍已經在雪地裡走了兩天了,前方至少還有一半的路要走。在武士彠聽過的傳說中,即便是以耐凍著稱的党項人也不敢在雪地裡像這樣不間斷地行軍。如果眼下帶得還是先前的那支郡兵,武士彠敢保證此時已經有一半弟兄倒了下去。但目前二公子所部是兩千新卒,雖然戰鬥力弱了些,耐力卻著實強悍得很。
“還要很遠麼?這鬼天氣,連個太陽的影子都看不到!”在武士彠的身邊,長孫無忌嘀嘀咕咕地抱怨。從一開始,他就不贊同這個長途奔襲的建議,但二公子世民被侯君集的“讒言”迷了心,作為最親信的幕僚,長孫無忌只好無條件地服從命令。
“照這個速度,恐怕還得走一整天。虧得君集謹慎,行前建議二公子帶了雙倍的戰馬!”武士彠右側,劉弘基一邊抹著臉上的雪水,一邊回答。越往南行雪化得越快,腳下的地面已經開始發軟,戰馬和騎手稍不謹慎就會被摔成泥母豬。好在士卒們都是在塞上長大,從小像胡兒一樣用慣了坐騎,不至於摔倒後立刻失去重新爬上馬鞍的勇氣。
“路遠師疲,縱僥倖取勝,所得亦不足誇!”長孫無忌從鼻孔裡哼了一句,否定了劉弘基對侯君集的讚賞。他特別不喜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野小子,比不喜歡武士彠還不喜歡。所以一時之間,看向武士彠的目光居然溫和了許多,不再向原來那樣處處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