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高太太在一起,用手背捂著額頭安靜地靠在藤椅上。高太太慢斯條理地說:“不好意思了周生。曉維見我心情不好,就陪我多喝了兩杯。要不你們晚上住這裡?”
“沒關係。我帶她回家。謝謝。”
曉維喝得雖不適,但沒吐也沒醉倒,把車窗開一個小縫吹著風。
“你再吹風就真的醉了。”周然開著車說。
風呼呼地灌進車內,曉維聽不清他說什麼,把車窗又關上了:“你剛才說什麼?”
“沒有酒量就別陪人喝酒。最後難受的還是你自己。”
“我自己想喝,不行嗎?”
周然沉默了,直到車子開過兩個十字路口才再度開口:“你喝酒太實在,跟爸媽喝都能喝多。以前在家裡喝,多了也不要緊。但現在與同事或客戶在一起,總該提防些。”
“你是不是想提醒我不要酒後亂性?放心,我酒量雖不好,但長這麼大,酒後亂性的事也只不過做了一回而已。一回就夠多的了。”
周然側臉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把油門踩得更重一些。一路上他沒再說話。
曉維也不搭理他,直到抵達她的臨時住處時才說了一句:“你早回吧。”
周然停好車:“太晚了,我送你上樓。”
在電梯間裡曉維就感到不舒服,勉強到了家門口,開啟門甩掉鞋就急急往洗手間走,不管身後的周然。
周然說:“借杯水喝。”
曉維頭也不回:“自己倒,走的時候幫我關門。”
曉維把晚飯都吐了。她刷過牙洗過臉,聽到關門聲,想來周然已經走了,又把脫下的衣服隨手丟進洗衣筐,開啟蓮蓬頭洗澡。
曉維胃口不舒服不全然是酒的緣故,或許還因為這一整天不礙眼的人和事累積得太多,現在就有了噁心的感覺。
剛才那一屋子的人,只要是她還算認識的,就沒幾個是讓她能覺得舒服的。那個養了三房姨太太還道貌岸然地教育別人夫妻相處之道的男主人主人高萬年,那對丈夫貪歡妻子好賭的李副總夫妻,那個口碑很差傳聞很多的官員,那個經常扭曲事實睜眼說瞎話的談話節目主持人……也包括女主人高太太。
按說像林曉維那樣柔軟的心腸,本該把高太太列為同情進而維護的朋友範圍。可是她終究對這位貴婦人喜歡不起來。她拿腔拿調擺著高人一等姿態從不顧及他人感受,尤其喜歡站在“我是為你好”的至高點上對人指指點點,就像中午她把王太太說得灰頭土臉那樣。
幾十分鐘以前,曉維也被迫承受了她的好意,聽她指點自己的髮型和唇膏,聽她教授自己如何自我修煉自我提升維護在丈夫心中的地位,又聽她講她新投姿的嬰兒早教機構。曉維幾度試著轉移話題,每次話題又被轉回來,她坐如針氈又脫身不得。後來她發現喝酒的時候高太太的話比較少,結果卻是她自己先喝多了。
此時喝多了的曉維開始同情周然了。她猶記得當年那個乾淨清爽陽光健康的大男生,學與玩都輕鬆自如,活動課只和男生打籃球,晚自習的後一半時間總是光明正大地看包著語文書皮的翻譯小說,與任何人都保持著友好而適度的距離。曾幾何時,他陷入這種本該與他格格不入的人群中,與他們相處默契,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曉維有些恨自己。以前周然說她“耳軟心軟”,當時她只覺得不中聽,如今則深有體會了。周然一定也是認準了她這點才把離婚這事拖到了今天依然未果。
曉維帶著一點複雜情緒踮腳去拿放在高處的浴鹽。因為喝了不少酒的緣故,她暈沉沉的,平衡感也差,落腳時重心不穩,先是人一歪,再來手一滑,整個玻璃瓶子便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曉維自己先嚇一跳,兩三秒後,門突然被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