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差不多,左手上戴了三枚金戒。這很俗氣,不過他很有風度,對三月說話溫文爾雅,幾乎看不出他有什麼生理上的慾望。其實,他的溫文爾雅是被生理上的慾望支配著的,這瞞不過我。有人說我們是介乎動物和人之間的生物,之所以不是動物,因為我們不全受本能支配,之所以不是人,因為我們不全受理性支配。從整體上支配著我們的,是慾念。我們太懦弱,無法戰勝慾念。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就是無法戰勝慾念的人。
好在三月雖然很有興趣地聽他說話,但並沒跟他搭腔。沒有經驗的女人,在所謂紳士男人面前,是不應該輕易搭腔的。他們能從女人的聲音聽出她目前處境的特殊本領,還能嗅出她到底想望哪樣一種生活。他們的估計比數字還要精確。他們會根據這些材料,迅速作出反應,找到女人的薄弱環節,介入並且牢牢地控制她的生活。三月沒跟他搭腔,三月做得對。
見我坐在三月的身邊,而且把一隻手放在三月的小腹上,那傢伙很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就不再繞舌了。
這一段插曲不是沒有好處,它讓我更加認識到三月的美麗。她穿得很素淨,由於匆忙和勞累,還有些衣冠不整的味道,可她的魅力光芒四射。我相信,她在對面那個男人眼裡,是個可以培養的小婦人,或者說得難聽些,是個可以調教的小情人,但在我的眼裡,就是全部,她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全部。她像秋天一樣靜穆的眼神,兩片不自覺地微微翕動的嘴唇,在沉思掩飾下天真而好奇的鼻子,搭配在一起是我的全部,分開來還是我的全部。
女人總是在驚慌和渴望中嘗試分裂的滋味,她們似乎不珍惜整體,這讓我產生了危機感。我小聲對三月說:“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去新疆呢?”她說這不是你同意的嗎?是的,是我同意的,但我們還可以改變,在事實既成之前,還有另外的選擇。“選擇……去廣東嗎?去那裡對你沒什麼好處。”我沒回話。她到過廣東,她對那裡比我瞭解,我沒有資格發言。“你想去哪裡?”她問。我還是沒回話。
“想回望古樓?”她終於說出了我的心事。其實她一開始就猜到了,現在才說出來。
提到望古樓,她好像很不屑。我不知道望古樓有哪一點不好,更不知道她為何一心想外出。我覺得她之所以一直在找外出的機會,只是需要獲得一個更符合道德習慣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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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豆(2)
我就在這樣的氣氛裡一站挨一站,終於翻過了天山。下站安頓之後,我累得不行,三月卻毫無倦色,三月說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聽起來可笑,到了一個不想去的地方,卻說成是目的地。
人是牛變的,是羊變的,說得再漂亮點,是馬變的,不管生活在山上,還是生活在水邊,靈魂都屬於草原。三月是一個典型。她灑脫到了對滿眼的荒涼也毫不在乎的地步。
這裡的居民非常奇怪,離莊稼地很遠,遠到走上大半天,還聞不到自己曾經流過的汗水味。據說他們曾經跟我們望古樓人一樣,與莊稼地很親密,可是他們用含鹼量很高的河水澆地,澆不上兩年,沃土就變成了鹽鹼灘,土塊老了,硬化了,什麼也不長了,這樣,他們的地就越種越遠,遠到村莊之外,遠到農人的心事之外,春天去播了種,就再也不管,只等到秋天去收。但是,有些種子播下去了,土地卻沒讓它受孕:雪隨時可能降臨,雪一捂,種子就死了。土地跟人的子宮沒什麼兩樣。這樣一來,農民趕著牛車或馬車走在秋天的朝陽裡,除了拉回一車夕陽,什麼也沒有。他們為什麼不把村莊搬走呢,搬到離出莊稼的土地近一些的地方呢?我曾問過一個老農,他的回答很乾脆:祖祖輩輩住過的村莊啊!
這話勾起我無限的心事。我祖祖輩輩住過的望古樓啊……
我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