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總是顯得臃腫,沙子一塌,有些筆畫就不清楚了,好像缺腿少腳的。可母親還是笑著表揚我寫得好。她說我寫的螢火蟲是提著燈籠在飛的螢火蟲,不是爬在草叢裡的。飛著的螢火蟲你是看不清它的腿和腳的。
我遙遠的童年啊,儲存了母親多少的激勵和摯愛!正是這摯愛真誠的激勵,伴隨著我走過了人生的幾多坎坷……
沒有想到在這繁華都市的一隅,竟然會看到我童年的螢火蟲,它尋找我,在時間的隧道里飛越了幾十年,終於在這裡找到了我。
小時候我曾問過媽媽螢火蟲為什麼要打著小燈籠飛?媽媽說,它在尋找那些丟失了的小孩。小孩能丟失嗎?能丟失。天太黑,看不清路,跌到溝裡,掉在坑裡,有的叫野草纏住了,就回不了家。——我一下子鑽到媽媽的懷裡,淚水頃刻湧了出來,我把臉貼在媽媽的臉上,哭著說:“媽媽,我不走丟,我不願走丟。”媽媽摟著我,摩挲著我的頭髮,安慰我說:“小閨女不會走丟,一輩子都不會走丟。螢火蟲知道小閨女不會走丟,它來看看你就放心地飛走了——你看,它打著燈籠找別的孩子了。”
兩千多年前,古希臘有一位哲學家狄奧奇尼斯,大白天提著燈籠在雅典的大街小巷滿處跑。當時的雅典,經濟繁榮,人們的大部分時間消磨在會場、市集、運動場以及妓院裡。人在物慾引誘、榮華富貴、權勢財富的綿密攻擊下,徹頭徹尾地出賣了自己——出賣了自己的尊嚴、自由、有限的時間、有限的精力——擁有了外在的看得見的東西之後,人的本質卻丟失了,看不見了。迪奧金尼斯認為這是人生一件賠得最徹底的買賣。你即使賺得全世界,但丟了生命還有什麼益處?迪奧金尼斯是不是從螢火蟲裡得到啟示,以至於他成了那個時代的螢火蟲,提著小燈籠滿街跑。有人問他找什麼。“找人!我正在找人,人怎麼都不見了呢?”他回答著繼續滿街跑著,提著他的小燈籠。
母親曾告訴我,黑夜裡走丟的孩子,只要靜下心來,就會聽到家人的呼喊:“你在哪裡?”聽到了呼喊,你要及時地回應:“我在這裡!”家人順著聲音就能找到你。
“你在哪裡?”這是一個多麼親切的聲音,無論我走到哪裡,只要沉下心來,我似乎都能聽到這個聲音,我就會信心百倍地回應:我在這裡!
暑氣即將消散的這個9月的晚上,我童年的螢火蟲來到了校園。它美麗的小燈一往情深地閃耀著,它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它,我在心裡默唸著:“我在這裡,親愛的,我在這裡。我沒有走丟。”它聽到我的心聲,它欣慰地扇動著輕柔的翅鞘,在我們的月季花前轉了一圈,又悄然地飛進了黑色的夜幕。
螢火蟲,我童年的螢火蟲,正提著它的小燈籠在黑夜裡飛翔著,尋找著。
(2008年1月5日《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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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翔:思念在土布上流動
我是穿土布長大的。
在我身體成長的簡史中,感恩地記著幾種糧食、幾樣野菜和幾棵果樹,再就是幾件土布做的衣裳。而在這些屬於貧窮人家的物質中,幾件土布衣裳,給了我一定的體面,使我在青春期來臨之前,一直快活地走動在鄉野上。因此,一提起故鄉的土布,我就想起那些玄妙的織機聲,怎樣穿透鄉村的夜色?怎樣穿梭出日子的黑白?怎樣穿越一位少年的想象?而母親,準會在這個時候,隱去一頭白髮,隱去一臉皺紋,隱去一身枯瘦,回到她年輕的日子裡,給我們織染土布,給我們裁剪衣裳。那時的鄉村,應該活在一群會用手工,織出土布的女人的尊嚴裡。
其實,從一縷棉花到一塊土布,再到我們身上的一件衣裳,這個過程是很漫長和艱辛的。一茬莊稼的成熟,也就幾個月時間,麥子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