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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三四個月,如蝗蟲過境一般,把野菜、樹皮、草根俱都吃得清光,易子而食漸有發生。齊粟娘毫不猶豫加入了一個高郵齊、宋、陳、王四姓鄉民組成的流民團,結夥行走,成隊搶食。她雖是女人,力氣不小,又加悍勇至極,隨身帶著根尖銅釺,為了一罐野菜湯,便敢紅著眼下殺手,全是以命易命的架式,且又不要麵皮,慣使陰招,不講半點規矩,等閒的男人也不敢挨近她,倒也讓她保住了患病的齊大娘,還有了個“齊大蟲”的綽號。

到得十一二月間,便入了江寧城,但天已是冷得不行,齊粟娘在城西關帝廟裡搶佔一個避風的位置,安置了齊大娘,每日裡去施粥廠搶稀粥。齊大娘仍是病著,在爛棉絮下打著寒戰,嘴裡叫著“他爹,強兒。”

齊粟娘慢慢給齊大娘餵了粥,哄她睡了,脫下身上的破舊棉衣壓在她腳上,眼角餘光冷冷看著關帝廟另一頭角落裡正嘻鬧的十幾個流民,那些男人操著清河口音,已是餓得乾瘦,卻仍是看得出高壯的身形,不時轉頭與高郵流民互不相讓地瞪視,偶有視線落到齊粟娘身上,卻微微帶著憐憫。

“粟娘,先下手為強。”高郵團的老大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渾名叫王大鞭,原是在鏢局裡趕大車掌鞭的,沒什麼武藝,一手長鞭卻熟能生巧,指東打西,等閒人近不了身,後來因與人結仇,丟了飯碗,便做了漕運水手,也學了幾個把式。

他原與齊虎相熟,看在親友故交份上,粟娘又是得用的,便也甚為照顧,得空也教粟娘幾招。

齊粟娘哼了一聲,笑道:“王大叔,他們是清河縣的?”王大鞭點頭道:“高家堰正在清河縣轄下,清河來的人不少,他們幾個——”哼了哼:“以前和我們在漕上爭過道。”

齊粟娘懶得理他們各地漕運水手之間的恩仇,眼睛溜到那幾人身下的黑棉絮,笑道:“他們的東西倒也用得上。”轉頭看了看齊大娘,道:“天氣冷了,我娘少不了還要兩床絮子才能過冬。”

王大鞭瞅了齊大娘一眼,嘆了口氣:“你爹也沒白救了你,他雖是壓在山石下了,你拼著命護著你娘,也不容易。”神色間不免有些傷感悵然,道:“齊強那小子不知混到哪裡去了,還有命沒命。”頓了頓,道:“也不知演官兒是不是在江寧,你若是找著他,便有了依靠,到底是訂了親的。”

齊粟娘一時有些怔神,方想起自個兒還有一個訂了親的相公,她的手不自覺地伸向懷中,摸到那個紫檀木小盒子,細細磨沙著光滑的紋理,一咬牙,悄聲道:“就今天晚上吧。”

任是齊粟娘搶了多少床絮子回來,齊大娘也沒能熬過這個冬天,臨死前似是明白丈夫已是走了,只惦著兒子齊強,抓著齊粟娘纏著夾板的左手,流淚道:“我的兒,苦了你了。等你哥回來,不管他怎麼樣,替他尋個貧家女兒,成家立室,給齊家留份香火,安分過一輩子罷。”便也含笑去了。

齊粟娘已是哭不出來,只是怔怔跪在屍身前,伸出右手,茫然地撫摸齊大娘瘦削的臉龐。關帝廟外,江寧城中鞭炮齊鳴,歡聲大作:“皇上,皇上來了。”

高郵卷 第五章 江寧破廟裡的粟娘

“今朕既西滅噶爾丹,奉皇太后南巡,沿途察視河工……因治河不力,免河道總督、兩江總督職……令各州縣薦舉治河之才……康熙三十八年三月初二。”齊粟娘頓住腳步,聽人將城門前張貼的黃榜讀完,便走出了城門。

隨著洪水的退去,江寧城的流民陸續開始歸鄉。城外的亂墳崗上,連日的春雨將累累墳堆衝平,成群結隊的野狗越來越多。它們眼冒綠光,從地裡將僅用草蓆裹著的流民屍身刨了出來,嚼吃分食。亂墳崗上盡是斷腿殘肢,白骨處處,不多會便被捲入四處流淌的泥水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齊粟娘遠遠看著野狗們的獵食場,站了半晌,轉身回到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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