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九荒,老世道時候,後生們碰上饑荒就背上包袱走,走北邊,走西口,走蠻地,有的十年八載,回來了,有的就再也沒回來。”
“後來,送寶團年年來,送白麵,送種子,勸呃們莫走,呃們不走了,可是白麵吃完了還是餓,種子下了地還是長不出苗苗來。”
“娃,去吧,去吧,莫怕……”
回到家裡,小包袱已經打好,放在炕頭上,炕桌上還放著幾張熱乎乎的白麵餅子,乾乾的,連半點糠菜也沒摻。
“娃,去吧,早去早回。”
娘紅著眼圈,把小包袱給來弟背好,把餅子用破布包了,塞到來弟的衣襟裡。
爹爹坐在門檻上抽悶煙,一句話也不說,頭也不抬。
村口。
太陽高高的照著,可天還是很冷。來弟瑟縮著,把熱乎乎的餅子往心口掖了掖。
栓狗甩著兩隻小腳丫,喘著粗氣追了上來,把一個鐵殼哨子塞到姐姐手心裡。
“姐,早點回來。”
來弟的鼻子有些發酸:這個哨子是春上來村裡拉電話線的大哥哥送的,是栓狗一直捨不得借人的寶貝。
她幫栓狗擤了擤鼻涕,摸摸他的頭,頭也不回地向東走去。
“金張掖哩個銀武威~~~
金銀不換哩是個天水~~~”
村口白楊樹光禿禿的樹頂已經望不到了,旺水爺爺的信天游,卻還在來弟的耳朵裡迴響著。
………【(一) 五更】………
五更了。23Us.com
“既、晦、朔、望,五更上朝,諸侯之職也”
夷皋朝服冠冕,端端正正地坐在朝堂上,一面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面不住無可奈何地望著懷抱竹簡、手執筆削,面無表情、一刻不離左右的左史右史。
腳步聲響,腳步聲促,六卿、九大夫,魚貫趨入,唉,還是那些看膩了的老面孔。
“主公昨日駕臨絳水觀漁,大不合禮法,臣職司相國,理當規諫”
趙盾,又是趙盾。
夷皋無奈、甚至乞求地望者階下那個袍子紅紅,臉膛也紅紅的老頭兒,希望他快點說完。
“《書》雲《詩》雲魯臧子又云”趙盾端著那條又寬又大的象笏,抑揚頓挫,不緊不慢地念著,一點也沒有快些說完的意思。
倒不是成心怠慢國君,臣下諫爭,禮不得直視君顏,夷皋那可憐巴巴的眼神,階下眼觀鼻、鼻觀口的趙盾自然半點也沒看見。
“為君之道,道在新民,下官以為主公觀漁,意在知民疾苦,此人君之份也,於情不當苛責。”
一個臉上長著稀稀拉拉麻子,頜下長著稀稀拉拉鬍子的大臣越班而出,不緊不慢地說道。
夷皋輕籲一口氣,臉上露出一點輕鬆的神色來。
其實他昨天出城觀漁,沒想過這許多,差不多什麼也沒想。
他只是在宮裡住的膩味了,想出去透口氣而已,他本以為,自己誰也沒驚動,什麼也沒妨礙的。
他忍不住又瞥了階下一眼。
即使不瞥,他也知道說話的是誰。
大司寇屠岸賈。
只要相國趙盾說白,他一定說黑;趙盾說右,他一定說左,十四年了,每次都如此,這次還如此。
他不喜歡趙盾,也不怎麼喜歡屠岸賈,他喜歡玩。
所以趙盾的話他不愛聽,屠岸賈的話他愛聽。
階下,趙盾的紅臉漲得更紅了:
“司寇此言大謬!調和燮理,勸課農桑,此相國之職也,司寇如此說話,難道是暗指本相失職麼?”
說畢,他怒氣不息,向著夷皋長揖到地,把象笏往階前一放,一轉身,大步流星地徑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