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還是那輪好月,皓然圓滿。我依著薄醉徘徊月下,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總賴東君主……憑什麼要總賴東君主,難道我自己的命運,我自己不能去掌握?
我從此依舊是秦淮河上婉轉的一聲嬌嘆,引了生張熟魏朝秦暮楚客似雲來,卻只冷眼旁觀。彷彿賭著一口氣,一定要三書六聘,明媒正娶,嫁了出去,他是才高八斗,我就嫁學富五車!
終於等到我要的人,東林領袖、文章宗伯、詩壇李杜……不知那赫赫的才名之下,是怎樣一個人。我卻託詞密友,言道:“吾非才學如錢學士虞山者不嫁。”這句話令得錢謙益心旌神搖,我親赴半野堂拜訪於他。幅巾弓鞋,著男子服,自稱“女弟”,他已年過五旬,我卻在他眼裡看到攝人的光芒。我不以色事他,而惑其以文采風流,世人謂我此舉“神情灑落,有林下風”,他是一等一的當世大才子,見我如是驚才絕豔,如獲至珍。
夜風吹來有一絲寒意,他將大氅披在我肩上,笑容滿面:“夜寒露重,夫人要珍重身體。”我握了他的手,微笑著的眼裡卻恍惚要落下淚來。從此我是錢夫人,明正言順的錢夫人。我求仁得仁,從良得良人。
這良人雖是鶴髮雞皮,比我大上三十六歲,但確是一顆真心待我,任旁人說他“褻朝廷之名器,傷士大夫之傳統。”他仍肯以嫡娶之禮相迎,旁人視若驚世駭俗,他卻只是執了我的手,在物議沸騰中默然一笑。
他在虞山為我蓋了壯觀華麗的“絳雲樓”和“紅豆館”,富貴繁華,安逸閒適,早早叮囑過了家中上下,人人皆是客氣待我。他自更是溫存有禮。還有什麼不知足?閨房之樂,甚於畫眉,他道:“我愛你烏黑頭髮白個肉。”我脫口相答:“我愛你雪白頭髮烏個肉。”他仰面大笑,我亦是言笑晏晏。旁人眼裡,是才子佳人,宛若天成罷。
我終於有了家,可是,卻失了國。
清兵鐵蹄長驅南下,山河破碎,烽煙四起,京城失陷,大明朝在天旋地轉中顛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力支援謙益變賣家產,裝備義軍反清。
大勢已去,節節敗退。
乙酉五月之變,兵臨城下,我勸謙益殉國。他靜默片刻,攜我的手至西湖之畔。
五月天,楊柳絲絲弄輕柔,榴花初燃,風老鶯雛。一勺西湖水,百年歌舞,百年沉醉。那李易安有不肯過江東的豪氣,我安能摧眉折腰任見河山受韃虜蹂躪?湖水青碧如幽幽一方翡翠,泛著黛色的漣漪,遠處隱隱一帶青山如畫。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如是,如是,熟悉而淡遠的呼聲,生死大劫,卻原來不曾忘卻,根本不曾忘卻那個男子。卻原來嫁與旁人,並不是得償所願,只是賭一口氣,為著他賭這一口氣。驚痛裡不能再想,不敢去想,不願去想。他被清兵俘虜後慷然赴死就義,慘烈至於眾口皆碑,而我今生與旁人相攜赴幽泉。
臥子,我只能待你來世。
謙益已緩緩步入水中,我臉上只有寧靜和熙的微笑。
臥子,臥子,你是否在奈何橋上等著我?
謙益突然回過頭來,道:“如是,水涼。”
我胸口突然一窒,他已經步步退卻,直退上岸來。
我突然覺得無窮無盡的悲哀,我千挑萬選,所擇的良婿,卻原來是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人,到底是遜色於他,到底是爭不過他。
我猛然掉過頭去,奮身欲沉池水中。他能遜色於陳子龍,我卻萬萬不能!
衣袖卻被人死死拉住,謙益哀哀的看著我,目光中的瞭然與通透,卻突然令我竦然一驚。
我以為他不知道,或者,他仍舊是不知道,嫁他之後,他肯讓我著儒衣出閨門會客,甚至替陳子龍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