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打量著蔻孃的同時,蔻娘身子一轉,漸漸將正面朝向了她。雖然蔻孃的脖子依然沒有抬起,但長儀莫名就有了種自己正被她「注視」著的感覺。
然後,周圍的人臉無聲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從水霧中央模糊映出的畫面,跟水面上的倒影似的,依稀能看出是個野山寨裡的場景,只是這山寨似乎才經歷過一番洗劫,木頭屋子塌了大半,前頭招搖的寨旗早就叫血染透了,厚厚一層血垢完全掩蓋了原本的顏色。另有幾個血肉模糊的人形躺在地上,已經沒了動靜。
一身襤褸紅衣的蔻娘就在這野寨裡來回穿行、遊蕩,長長的指甲還在往下滴著血,形同惡鬼——或者根本就是黃泉中爬出來的惡鬼。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人影突兀地闖進了畫面裡。
那是個瘦瘦小小的女孩,身上的舊衣裳還打著補丁,卻打理得很乾淨。她背著與身形不符的大簍筐,就這麼面對面地跟紅衣的厲鬼撞了個正著。女孩的一雙瞳仁是近乎純粹的黑色,平靜、深沉,紅衣厲鬼的身影便清晰完整地倒映其中,未驚波瀾。
一人一鬼靜靜「對視」著。良久,小女孩慢慢朝厲鬼伸出了手,掌心上是一方疊得齊整的帕子。
紅衣厲鬼猛然撲了過來,卻是將女孩緊緊摟在懷裡,像是落水的人拼命抱住了浮板。
她的指甲很長,但,沒有傷到她。
……
「莫要被旁的事物迷惑,法陣持續時間有限。」虞詞的聲音憑空出現在長儀腦海里,遠遠的好像自天外傳來,將她的意識從眼前畫面中抽離,「搖動寂夜鈴,心中默唸你要找的人,切勿分神。」
長儀晃了晃腦袋,將雜念都甩出去,心裡想著一定要找著阿爹,緩緩搖起了銅鈴。
分明只是輕輕一動手腕,寂夜鈴的鈴舌卻猛然顫動不止,密集的鈴聲陣陣催急,周圍的黑水霧頓時像沸騰了一般,劇烈地攪動翻湧起來。長儀幾次都險些被翻沸的水霧撲到臉上,忍不住向後退了退,眼前的黑水霧卻在這時又一陣猛烈攪動,巨浪似的迎面朝她蓋下!
視野驟然被望不見底的黑暗填滿。
待到黑霧散去時,眼前的場景徹底變了。長儀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在了一間方方正正的青磚屋裡,眼前是整一面的火牆,噼裡啪啦燒得正旺。轉過去右面的牆上開了扇窗子,窗葉都被木條釘死了,大概是為了通風,框下還留了道縫,外頭寒風嗚嗚地拍在窗上,震得木條一陣陣顫動,偶爾有些霰雪夾在風裡從窗縫鑽起來,冷得刺骨。
這是哪裡?
長儀看了一圈,房間裡的陳設非常簡單,能看出住人的痕跡,但也僅限於此了。她走到火牆對面的書桌前,試圖從桌上的字紙中找到更多線索,手伸出去卻摸了個空——她試了幾次,發現自己壓根觸碰不著這裡的任何事物,或許這不過是黑水霧為她幻化出的又一畫面。
失望之下,她正打算轉到屋外看看,忽然心下一動,彷彿冥冥之中受到什麼指引,再度扭頭看了一眼書桌的方向:原本擱在筆架上的一支狼毫竟然自行懸空起來,往墨硯裡蘸了蘸,同時那一旁的宣紙也無風自動,在桌上徐徐展開來。
就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正坐在那裡,鋪紙,提筆,斟酌落下。
長儀鬼使神差地湊過去,盯著紙上蜿蜒而出的墨跡,迅速勾勒出一方山原、小屋,再在小屋邊上細細描出幾段虯枝梅花,那梅花……
與阿爹書房掛著的墨梅圖一模一樣!
看不見的畫者是阿爹,這是阿爹給她留的訊息!
長儀一瞬間就轉過彎來,頓時激動難抑,控制不住地朝書桌那頭探出手,想要觸碰到那看不見的人影。煞風景的黑水霧卻又重新出現在了周圍,將她伸出的手臂層層纏繞,乃至圍裹住她整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