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無用,動輒消淚抹眼,事後,她沒有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
家裡沒有任何一人對她升學或就業之事提過半句忠告,可是多年之後,當十八歲的侄女兒到美國領事館申請學生證件之際,羅老太太居然十分慈祥地訝異了,「哎呀,她自己一個人去辦簽證呀,你們不陪她呀」,彷佛當年,她倒是為子女勞過心勞過力。
與同學商量過,窮人子女早當家,家境差的只好找工作。
「都是些醃服的差使呢。」
大家都有點無奈。
選擇有限:小學教師、售貨員、空中侍應生、接待員,秘書。
一日,詠心閱報,噫,某新聞雜誌招請校對員。
去試一試吧。
詠心找到了工作,自那個時候開始,她也挑起了家庭負擔。
工作上需要早出晚歸,羅老太時常諷刺詠心工作時間似舞女,詠心略穿得時髦些,連衣帶鞋由六樓視窗摔下去,詠心化個淡妝,老太太把女兒的塑膠粉盒拿到爐子上去烘一烘,待底面融到一起,盒蓋打不開為止,又苦無其事地放回詠心桌子上。
她翻她每一格抽屜,讀她每一封信,聽她每一個電詁,天天預言詠心終有一日是要墮落到陰溝裡去的,熱烈地等待──「今天還沒有?不要緊,還有明天」,兄嫂漸漸相信有這麼一回事,大家加入,成為一個隊伍,等待羅詠心敗壞。
幸虧二姐不是其中一分子。
一個冬天,姐妹倆約在咖啡館閒談。
「你也搬出來吧。」
「那一個老人怎麼辦呢?」
二姐不語,過半晌,訝異地說:「你還穿著它?」
「穿看什麼?」
「這件舊燈芯絨棉衣呀,有沒有拿去乾洗過?」
「曬過才收起來。」
「天,會有異味,詠心,扔掉它。」
「為什麼?」
「我送一件新大衣給你,太寒酸了。」
「我們那一行不大計較外表。」
「是嗎,做記者可以亂邋遢的嗎?」
「我不捨得這件衣服。」
「母親不捨得,所以天天罵人找磋出氣,你也不捨得,所以穿著這件破衣不放,你有沒有聽過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詠心微笑不語。
過半晌才說:「我不想丟棄我的出身。」
二姐笑說:「代溝,我同你有代溝。」
姐妹倆都笑了。
「老三有無訊息?」
「要結婚了,婚後從妻,一起在英國某小鎮落籍,他未來岳父開餐館。」
「呵,不回來了。」
「回來幹什麼,這裡有什麼等著他?」
「有慈母,有他敬愛的兄弟姐妹。」
「我想他對這些沒有留戀。」
詠心嘆口氣二做男子多好,海闊天空,任他飛翔。」
「你也可以呀,何苦坐老媽面前受她精神虐待。」
詠心不語。
這個形容詞用得好極了,精神虐待。
近日羅老太時常在詠心耳畔絮絮道:「我要土葬,要替我買一塊幹慡的永久墓地,我怕火葬,我怕火燒痛,聽到沒有,如果你將我土葬,我佑你七世,如不,我詛咒你七世。」
詠心忙著看報,唯唯諾諾。
羅老太把女兒拖到廚房,開著煤氣爐,把女兒的手往爐火上擱,「火燒,痛,嗯?」
詠心作不得聲。
自從父親去世,母親已經得病,一早便應當同她去看精神科醫生。
現在恐怕已經太遲。
再下去,要看醫生的是羅詠心。
男同事送詠心返家,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