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年輕港客操粵語,從他們對白中,可以知道他們的一切。
那三個年輕港客參加旅行團到瀋陽,離了隊,在東北三省探險,已經到過撫順,埋怨除了煤堆,什麼都沒見到,打算到長春與吉林,還有到松花湖去看風景。
回到香港,他們要合著一本書,他們已經寫過一本書,有關於絲綢之旅。旅行這麼辛苦之目的,就是為著著書立書,如果不是為了那本旅行日誌,他們決不會費勁來到冰天雪地。
也難為他們了。
我與鄧永超假裝是土著,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餃子香而清,我吃了三十多個,蘸著麻辣醬,彷彿永遠吃不飽的,來一個酸辣湯,味道真勁。
鄧博士對於吃,同我一般的不計較及豪慡。我擤擤鼻子,繼續努力。
港客們有一個忘記戴手套,可憐,怎麼都無法使僵硬的手指恢復原狀,他們總是低估嚴寒的威力,他如果不及時返回室內,會有相當嚴重的後果。
店主好意的同他們說明這一點。
我與鄧博士戴兩副手套,一副毛線分手指的,另一副是羊皮毛裡連指的,混身臃腫得似雪人。
我們喝熱茶。
我低聲說:&ot;在煙臺過去一點,有一個地方,叫蓬萊。&ot;
&ot;我相信在春日,它不會辜負這個名字。&ot;
我點點頭。
我呶呶嘴,&ot;他們不知會不會去那裡。&ot;
&ot;我想不會吧,這麼冷。&ot;
&ot;你有所不如,是有這樣一群人的,享福享不過人,便要表示他們對吃苦有心得,並且暗示穿名牌坐名車簡直是腐敗的罪惡。&ot;我朝鄧博士眨眨眼。
她橫我一眼。
&ot;你是怎麼樣的人?&ot;我問:&ot;在香港,那麼時髦考究,在這裡,又有貢獻,三頭六臂,無所不能。&ot;
她揚一揚眉。
我取出鈔票付帳走,穿上全副武裝。
到這個時候,港客也看出我們有點不同,其中一位上前來問:&ot;你是香港人還是本地人?&ot;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鄧博士已以一種溫柔的、肯定的語氣回答他:&ot;人,在任何地區、任何時間,永遠只可以分兩種,一種是有知識的人,另一種是沒有知識的人。&ot;
說完便與我推著腳踏車離開。
我問她;&ot;為什麼激動?&ot;聲音隔一層面罩,有點模糊。
她沒有回答。
在這種冷靜的表面下,往往是一個火熾的人。
過很久很久,她說:&ot;他們便是那種自旅遊車上擲下一筒糖讓孩子們去搶的人。&ot;
我也沉默一段時間,才說:&ot;也要孩子們肯去搶。&ot;
她無奈的說:&ot;你終於也發現我幼稚的一面。&ot;
是,我終於發現她的弱點。
她愛她的土地,愛她的同胞。
我說:&ot;我們別談這種問題,還是說說我的妻子怎麼會離我而去的好。&ot;她沒有再說話,我們已經回到宿舍。
我嘀咕,&ot;肚子又已經餓了,我去跟魏嫂商量今夜吃什麼。&ot;鄧博士回到我們的公用書房。
我輕輕關上門,吐吐舌頭,溜走。老魏在抽菸鬥,聽無線電廣播,手上拿著一本花花綠綠的小書。
我瞠目問:&ot;這是什麼?&ot;
&ot;我妹子寫的小說。&ot;他取起熱茶喝一口。
&ot;什麼?&ot;
&ot;從香港帶進來,上海的親友全看過才輪到我。&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