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一怔,再一怔,終於不能再怔。郢國君臣之間,同吳國君臣之間迥然不同,沒有尊卑、沒有主從,就像尋常人家的狂放少年們,在一起談天說地。而宋陵……他永遠只能站在玉階盡頭,面對著一個個埋頭俯首,斂聲屏氣的大臣,猜測著他們臉上的表情究竟是嘲諷還是讚賞。
方才講得最神采飛揚的鬍渣漢子哈哈大笑,幾步上前拍著陳子毅的肩:“子毅,老子就說你丫有問題,大清早的不跟我們去打獵,偏偏在屋頭吹簫!原來是金屋藏嬌,這妞兒長得倒是挺不錯……”
他言語之間頗為豪爽不羈,顯然是無心之為,卻驚得在場人噤若寒蟬。陳子龍臉色刷的一白,大喝一聲:“關大哥!”
鬍渣一皺眉頭,轉過去看他:“你喊老子?”
陳子龍瞟了宋元一眼,艱難地抿了抿唇:“那是君夫人。”鬍渣將疑惑的眼光投向陳子毅,陳子毅亦是微微一笑,對著宋元做了個揖:“關將軍不曾見過君夫人,此戲語實乃無心之過,還望君夫人大人不計小人過。”
果真是關若飛,那傳聞中的粗莽大漢。
關若飛雖得以知曉,卻並不以為意,嚷嚷著:“你們這群沒骨頭的東西!你們難道忘了王嫂嫂?你們忘得了,我卻忘不了!管她宋元是哪國郡主,都不是老子的嫂嫂!”
“關大哥!”“若飛!”
言既出,房內霎時鴉雀無聲。眾人齊齊將目光投向宋元,卻見她一臉從容,把玩著手中的硨磲白棋子,不知所想。文旻躊躇一瞬,微微蹙眉,柔聲道:“元兒,你莫要同若飛計較……”不等他言畢,宋元已施施然起身,她臉上笑容漸漸冰冷,對著眾人一福身,淡淡道:“宋元身子不爽,先回鎖心居了,夫君與諸位慢慢聊。”不等眾人挽留,已翩然離去。
忽聞一聲關切的“阿元”,陳子毅凝睇著陳子龍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漫上不祥之感。隱約之間,聽文旻幽幽喟嘆:“霜兒可憐,她宋元,又何嘗不可憐。”
宋元步伐邁得又急又快,織闌在後小跑,一面吃力地喊著:“君夫人!”,一面上氣不接下氣地跟著。宋元卻恍若未聞,只管橫衝直撞,正在氣頭上,卻被人抓了手腕,宋元秀眉微蹙,一個反身將那人手臂給折了過去,“嘶”的抽冷氣聲就在耳畔響起。
看清來人並非文旻而是陳子龍,宋元方鬆了手,眉目間冷冽之氣卻絲毫未減,就連她身旁的空氣似乎都凝凍起來。陳子龍恍然間想到,她的確是宋陵的妹妹,這番模樣與宋陵如出一轍。
陳子龍吃痛地揉了揉手臂,問道:“你在生氣?”
宋元不理睬他,回身便走。陳子龍再顧不得手臂如何,慌忙趕上她的腳步,軟語說:“阿元,你別在意,阿霜身前對關大哥有恩,關大哥念她也是自然的。”
卻不妨宋元頓足,側首嫣然一笑,剎那恍若萬紫千紅開遍:“我沒有生氣,陳將軍,你回去吧。”
陳將軍!三字如重擊,直敲上陳子龍的心房。只見他身形輕輕一晃,唇畔終於慢慢凝出一抹苦笑,聲音低沉而緩慢:“阿元,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對方卻是笑聲泠泠:“我與將軍素不相識,何來原諒不原諒之說?”
“阿元,你這樣對我不公平。當時的情況你並不清楚,他是我哥發誓效忠的主公,待我也一向不薄,我若是知道你反應這般激烈,就不會……”
提及前事,宋元終於斂了笑意,目光森然,一字一頓地打斷說:“陳將軍,宋元,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天上白雲悠悠,院中芳樹萋萋,風中送來暗暗的藥香,苦澀而悠長。過了好片刻,陳子龍聽見自己的聲音,疲憊中帶著悲傷:“是麼?”卻再沒了下文。他只覺得胸口有個東西須臾之間便裂了一道口,缺了一塊。眼前的女子隱約之間與那鬢邊彆著枝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