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道:“延之,是我,我能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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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承在恍惚中做了很長的一個夢。不,那不是夢,只是封存多年的記憶。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使用往生咒。
剛被公主收留的時候,他七歲。公主大概是出於一時的憐憫救下了他,而後便不曾記得有他這個人。他又不似尋常孩子般嬌軟可愛討人喜歡,剛剛逃離陳景和魔爪的他,陰鬱自閉,一身反骨,連句軟話也不肯說,平白還要刺人幾句。宮人們幾次觸了黴頭,便無人願與他來往。幾個年紀還小的侍婢,刻意給他餿飯吃溼被蓋,管事嬤嬤也就象徵性呵斥幾句,於是乎什麼惡作劇,甚或是莫須有的偷盜罪名,都往他身上潑。
他沒覺得有什麼,這些比起寧壽宮裡的折辱,都是可以忍受的。只是每每想起公主救下他時的承諾,總會覺得失望透頂。他自嘲道,這世間之人本就刻薄寡情,他果然不該對任何人有指望的。索性就當個壞小孩,誰潑了他冷水,他當晚必然回敬人一盆糞水。
直到那一天。
他從昏迷中醒來時,那老頭看著他,笑眯眯地說:“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啊,可惜了一身傷疤……別怕……”
他拼命掙扎著,手腕腳腕都在摩擦中洇出鮮血,因為被灌了啞藥,只能發出喑啞的嘶吼。
他知道這個噁心的老頭要做什麼,因為張燁曾經在他面前試圖這樣對待他的姐姐。那一瞬間,屈辱和痛苦湧上心頭,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貫穿他全身。
他把人殺了。一擊斃命。
因為不熟悉往生咒,他在殺人的時候,甚至抽乾了老頭的魂魄。老頭死狀悽慘,骨肉分離,那隻雞爪子一樣的手四分五裂,亂七八糟散在地上。
他披好衣服,翻出了窗戶,在婢女尖叫出聲的前一刻,閃電般出招,又結果了婢女的性命。
他逃出了那座府邸,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時不知何去何從。本就不算很好的身體經此一遭,很不合時宜地發起燒來,最後還是路過的一位大人認出他身上的制牌,把他送回公主身邊。
很快東窗事發。
他被壓著跪在大殿前,偷偷抬起眼睛,看見高座上正襟危坐的尊貴女孩。同樣是七歲,他卑賤到了塵埃裡,她卻是萬千尊榮的公主。呵,尊貴的公主當然不會記得她當日救下他時說過的話。
那老頭府上的夫人和婢女一見到他,就像被開水燙到的青蛙一樣跳腳起來,揚言要他這個心狠手辣的孩子為她家老爺償命。那老頭的屍體和婢女的屍體被抬上來,公主皺起了眉頭,清澈透明的眼睛看向他:“朝宗,你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他一言未發,宮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無非是什麼他平日就頑劣不堪、桀驁不馴,如今動輒便取人性命,又是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可見這孩子心術不正,若不早早懲處,恐怕將來還會犯下滔天大錯。
他仍是沉默。他覺得自己說了,大約也無人相信。被他殺死的老頭他知道,是個人人稱譽的清流文官,吏部尚書劉大人。
他低著頭,沒看見公主的神情,只聽見公主說:“打他四十棍,關到暗室去。不肯說話,就不放他出來。”
那夫人和婢女不敢置信:“這就完了?”
公主站起身來,聲音稚嫩,語氣卻森冷:“怎麼,劉夫人還不滿意?”
他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他被拖出了大殿,噼裡啪啦打起了板子,而後又被丟進了暗室——他後來才知道公主命人放水了,若是實打實的四十棍,他根本不可能還有命在。他那時是失望極了,又兼高燒未退,根本無暇細想,只覺得這疼痛無窮無盡。
他究竟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
那日夜裡,他在迷迷糊糊中聽見暗室門開了。粗使婆子一把將他從地上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