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人是端木蓉。
這起事關韓主任的醫鬧事件,後續有太多的東西需要處理。韓主任離異多年,端木蓉是她最親近的人,院方體諒端木蓉的心情,也著實擔憂她的狀態,讓她先不用來上班,休息幾天專心處理韓主任的後事。除了有專門安排的醫生為其做心理疏導,還有些同事為她介紹了相熟的律師,為後續的起訴工作做準備。誰都沒想到,只過了一天,竟然就在醫院見到了她。
端木蓉的臉色很難看,眼睛是沒有消退的紅腫,下眼瞼還掛著一片青黑色。見他家都有些擔心地看著她,端木蓉嘴角努力動了動,卻還是沒能扯出一個笑容。今晚出的事情實在太大,負責通知各位主治醫生回來參與搶救的工作人員一時情急,忘了端木蓉這邊也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像往常一樣撥通了她的電話。端木蓉正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放下電話之後,她將母親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擺在床頭,照片裡的小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她。低聲說了句媽媽晚安,端木蓉換好衣服抓起鑰匙出了門,利落的動作和往日沒有任何不同。
端木蓉的心情和這一晚做出的選擇,在場的所有同事都深深理解,並且由衷欽佩,望向她的目光變得越發溫暖。不過安慰人的活兒,還是女孩子之間做起來最輕鬆,赤練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衝過來,她剛刷完手不能再粘東西,此刻也只能用手肘環住端木蓉的肩膀,未施粉黛的臉龐和端木蓉相貼,給了她一個有力的擁抱。
這場惡性連環車禍的受傷人員被分配到了四家醫院,蓋聶他們這邊離現場較近,接收的傷患也是最多,幾乎是剛一做好準備,就聽見救護車的刺耳聲音由遠而近。重傷者一個接一個地被抬下來,最先有反應的是記者的閃光燈。等候在醫院的家屬衝破保安的阻擋衝向親人,跟著推車的護士在走廊上奔跑,哭聲突破了大門的阻擋直接傳進了手術室。還有幾位家屬看著可能是有些來頭的,此刻也是關心則亂,見別人被先一步推進了手術室立刻不滿地尖叫,無論院方領導怎麼解釋都不肯聽。有一位甚至直接將錢包甩了出來,一邊說我有的是錢你們要多少我都給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一邊又說要是我的孩子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統統吃不了兜著走。
人間百態,一日之間便可在醫院裡盡數看到。
蓋聶還記得當初他是為什麼要去學醫。高中時語文課學習《岳陽樓記》,老師提到的范仲淹的一句名言,不為良相便為良醫。那時候還帶著點文藝青年做派的蓋聶覺得有趣,真的就找來了幾篇和醫學相關的古文來讀,其中就有藥王孫思邈的《大醫精誠》。如今想來,正是那句“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慾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立下了他最初的決心。再後來,有同學玩笑一樣地說,咱們不是當官的材料,但是拿手術刀一樣是把人命握在手上,精神高度是一樣的嘛。那時候的蓋聶多少也有點自我膨脹,飄飄悠悠的對這種說法倒也很是認同。
只是在第一次上了手術檯之後,無論是蓋聶還是當初的那位同學,都再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甚至不再有這樣的想法。病人全身麻醉毫無意識地躺在手術檯上,去除了病變部分的心臟在除顫之後重新煥發了生機,有力地搏動了一下,又一下。負責閉合胸腔的蓋聶在打完了最後一個結之後,幾乎是顫抖著走出了手術室,找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手裡。在那一刻他體會到的不是掌控生命那種居高臨下式的優越感,而是壓得他險些喘不過氣來的責任——他將會成為一個支柱,一個支撐著病患和家屬全部希望,絕對不允許垮掉的支柱。
蓋聶真正能坐下來休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站立了一夜的小腿有些酸脹,卻實在沒有力氣去管它們了,他現在只想隨便倒在哪個稍微柔軟點的地方睡上一覺。正犯迷糊的時候,一罐熱乎乎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