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啤酒到肚,情緒漸漸平復。
回程中車子左搖右擺,被一輛貨車截住痛罵。
那司機這樣吼:「你找死?你死不足惜,可憐你爸媽要傷心一輩子!」
家真忽然情形,嚇出一身冷汗。
他把車子停在路旁,鎖好車門,坐在車裡,直到天亮,才駛返公寓。
大哥已經成為家中黑羊,他更加要小心翼翼做人。
試想想,清晨或深夜,有個警察前來敲門:「對不起許先生太太,你們的兒子許家真醉酒駕駛,車毀人亡」,可叫家人如何善後。
好好生活,也就是孝順父母。
他嘆口氣,撥電話找一新聊天散心。
響了一陣,無人接聽,家真剛想結束通話,忽然有男子問:「找誰?」
家真一呆,「你又是誰?」
「不,你是誰?」那人也反感。
家真聽見一新的聲音在背後傳來:「叫你別亂停電話,是誰?」語氣親暱。
「打錯。」那人索性丟下電話聽筒。
家真發愣。
幾年了?整整四年,那幾乎是年輕的他的前半生。
如果一新另外有物件,禮貌上頭,她應當對他說明。
電話來了,是一新追上解釋嗎?
不,是同學:「許,明日考理論,我有幾個疑點想得白頭猶自不得要領,你若不幫我,我得轉系。」
家真停停神,「我們一起研究,你什麼時候方便?」
同學鬆口氣,「叫我舔你鞋子都心甘情願。」
不知怎地,這句話叫許家真想起父親跟在外國人身後,落後半步,但亦步亦趨的樣子,永遠愉快地應著「是先生」,「謝謝你先生」。
「許,我們下午三時圖書館見。」
他怎好非議父親?
他怎可對父親說「爸,毋需卑躬屈膝,也可找到生活。」
他知道什麼是生活?
「下一季費用已經匯給你了」,父親說。
三十年前他帶著年輕妻子去到一個陌生的小島找生活,首要是解決衣食住行,不叫妻子擔驚受苦,他是一個有肩膀的好男人,接著,三個兒子出生,黃口無飽期,尤其是這幾個少年。
家真記得母親說過:「長褲買回來時-上幾-,六個月後又成吊腳褲,一年買三次鞋子,腳長得像小丑那般大,冰箱裡滿滿食物,一天之內掃空,『媽,吃的呢』,家華家英連果醬牛油都可以空口吃,嚇煞人。」
幸虧父親年年加薪升職。
他能幹?誰不苦拼,蓉島擠滿各地各城湧來人才,努力有什麼分數?許惠願比誰都會做人,上中下三層他都擺得平。
家真敬重父親。
他有什麼做得不對,那時因為他必須那樣做。
母親也是,矜貴少女,嫁雞隨雞,來到蓉島,漸斷六親,「話全聽不懂,晚晚做夢看見你外婆,蓉島蟲蟻奇多,各式各樣怪異可怖昆蟲,有些掛天花板,有些爬上腿來,怕得人發抖,天氣熱起來似蒸籠,滂沱大雨,竟月不停,又刮颱風,整間屋子顫動…」
勇敢父母,沒有懦弱子女。
許家真深深吸口氣,出門上學。
下午想起有約,趕到圖書館。
咦,約的是誰?那人沒報姓名。
「許,這邊。」
有人站起來低聲招呼。
原來是金髮的維多利,那頭著名金髮在下午的陽光下閃閃生光,襯著白瓷般雪膚及碧藍雙瞳,她是標準美人。
「你?」
「可不就是我。」
「我們到那邊角落去。」
「許,圖書館裡不好說話,不如到我處補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