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片兒,卻不知是旗人還是漢人。
他帶了三個幫閒,趕著騾車在土路上顛簸了幾天便到了京城附近通州張家灣漕河碼頭。
此時雖已立春,漕河水面厚冰未消,河面如琉璃般凍得剔透,卻極是熱鬧,來來往往全是木製冰筏。冰筏下釘鐵條,或載人,或承貨,轉瞬即去,甚是快捷。焦七尋了四個大冰筏,載著眾孩童,不過幾日便過了通州、直隸。待得冰封漸消,焦七在山東臨清尋了艘因故滯留的江蘇漕船帶上,揚帆順流,直下江南。
因是在河上,焦七也不禁他們亂走。齊粟娘終日站在艙面上眺望發呆,見得開春水淺之時,河道堵塞,淤堵處不時有民夫赤腿站在冰水中清淤。便是順風,五百石以上的大船仍需縴夫沿岸拖曳而行,岸邊縴夫口中“邪許”聲聲,如耕牛粗喘,響徹千里漕河上空。
崔浩見得齊粟娘日日呆愣,只道她想爹孃,又在白楊樹林裡見了死人,受了驚嚇,便時時逗她說話,平日裡也頗多照應。過得幾日,齊粟娘終是少了些發呆的時間。
齊粟娘雖是學了些說話時的腔呼叫詞,但自知破綻仍多。她只是個被爹孃賣了的孤女,比人牙子的命更不值錢,哪裡敢隨便多行一步,多說一句?她平日裡不和女童們在一起,只緊緊跟著小崔,卻又因著她纏住了小崔,女童們暗地裡都不帶見她。
小崔自不會提防她,每日裡帶著她說些閒話,吃飯耍玩。這般過了幾日,齊粟娘便也知曉他原識得幾個字,父兄皆是滄州鏢局趟子手,他也隨父兄在河上跑過幾回漕鏢,比眾孩童醒事明理。那些孩童多是河邊人家,對漕河沿岸熱埠大鎮知曉一二,時時沿途指點。託他們的福,齊粟娘也慢慢知曉了康熙三十七年的世情,面上的說話行事也脫去了前世的痕跡。
“小崔哥,你知道這船是打算到哪裡去麼?”齊粟娘抓著剛剛分到手的窩窩頭,悄悄地問小崔。
小崔笑著將過來尋他玩鬧的女童蓮香、雙虹哄走,正要回答,船頭一個漕船水夫卻與焦七的幫閒吵了起來,只聽那水夫大聲罵道:“狗攮的殺才!老子的火煤方才分明放在這裡,就你這殺才過了身,不是你還是誰?上回不過是塊破油布,俺沒有理論,你這殺才越發猖狂了!”那幫閒似是爭辯了兩句,水夫越發大聲:“狗殺才!你需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敢嘴硬?小心老子給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焦七連忙將手中食籃塞給另一個幫閒,趕過去勸解。
齊粟娘聽得這水手粗狂,不免吃驚。小崔似是司空見慣,拉著齊粟娘走遠了些,低聲道:“江蘇淮安是黃、淮、漕三河匯流之地,河上大鎮。我聽人說河道、漕運總督府都在那邊,他們多半是要去的。再者,他們既是要到南邊去,也總會去揚州、杭州走一趟,替京城裡的貴人買幾個揚馬蘇戲回去。”
齊粟娘一驚,“揚馬蘇戲?”小崔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出聲。齊粟娘看他臉色,隱約知曉“揚馬蘇戲”所指為何,她所知不多的詩詞除了“床前明月光”,“鵝鵝鵝”之類外倒還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便有些憂心,再想想李全兒誇焦七的話,自我安慰了一番。
“粟娘,你怎麼不吃了?”小崔見得齊粟娘咬了兩口窩窩頭便停下,不禁問道,齊粟娘猛然驚醒,含糊道:“我呆會兒吃……”說罷,便推說口渴,走開了,卻只覺小崔的目光落在她背上,久久不放。
齊粟娘隨著眾人上岸,果然見得江蘇淮安府城門口人流如潮,城內南北貨物如山,極是繁華。焦七老於此道,早早尋好地方安頓下來,一邊從眾人中點選出色孩童,一邊教訓道:“你們聽著,焦爺我也算是養了你們一場,給你們指個明道,在大宅裡做奴才可不像在鄉下家裡,你們原是沒根底的,人人能欺,切記嘴巴啞著,耳朵聾著,眼睛瞎著,否則賤命一條,沒人稀罕!”
孩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