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玄柯忽然覺得輕看了他,他早已不再是當初繞在自己膝前求歡的小子了……他原也不是要他性命,不過是為要將玄天、玉面逼出罷。前者,他要他償還欠下青孃的債;那後者,他勢必用盡一切所能,要他交出治毒的藥。
或者……也不僅僅是這些。但眼下能逼出他們三人的,除卻眼前這個不羈頑劣的少年,再無了旁他之法。
太子嘻嘻笑著,懶散去了華服,批上滿身的荊棘隨著將士走了。
……
皇城外的高臺下,老百姓們圍得水洩不通。不過半層樓高的小塔,塔四周是石質的欄杆,那是先祖立下的恕罪塔,大凡皇親貴族,無論如何身份,倘若犯了不可饒恕之大錯,天子便有權利將他貶進塔中,示眾於一城百姓。
只今日,那塔中蜷著的少年,身份卻是立國百年來的唯一。荒淫無度的舊帝惹怒上天降下無數天災,迴天無力之時畏罪棄國潛逃,罪帝之子大義負荊請罪,主動讓出天子之位於震國大將軍玄柯,並情願替父伏罪於塔,慰求蒼天覆降恩澤,福臨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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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是動聽的,可惜,被荒淫舊帝折磨得家破人亡、困苦無度的百姓如何能被打動?嘴裡頭念著告示,還不及唸完呢,手裡的動作卻已經使喚開了。
廢太子在京城裡的風流惡事百姓們早已家喻戶曉,這會兒下手可不軟。菜梗頭子、爛菜葉子臭雞蛋,更或者乾脆是沙子石子,大凡能抓在手裡的,都巴不得往那塔籠中的少年身上扔去……他們可不同情他,反正他是玄天的兒子,什麼樣的老子下什麼種,他既然吸了這麼多年百姓的血,這會兒假惺惺可不值得同情,吃幾顆湊雞蛋還算是便宜了他。
玄銘裹著一身襤褸舊衣懶懶蜷在半人高的塔籠中,此刻後背、黑髮上盡是一片髒汙,難得一向最是講究清潔的他竟然也不在意。
只將薰香護好,勾著清瘦的脊背吸著煙。那個他該叫他舅舅的男人,終究還是沒有做得太絕,這“佗羅”迷香可比父皇的“不歸”好上不知多少,不過只是迷人心智、懶人鬥志的迷幻薰香,吸了便忘去世間一切的愁,那愛的人依舊愛他,死去的人未死,他要的還在,想要的正在來的途中……再好不過了啊,被扔幾下又如何?反正有了這香,他便能不痛也不癢。
都在等著少年哭著跪下磕頭求情的,竟然卻是這副無賴模樣?百姓們越發氣憤,只覺被耍弄了一般,那手下的動作自是越發狠劣起來。一撥去了一撥來,只怕扔他的還不夠多,洩不去多年被奴役的憤,到了夜半敲更之時,人群才算是真真的散了。
真累啊……僵硬的脊背終於可以略微伸展片刻了。
空蕩蕩的街角連一個活物也沒有,這樣大冷的天,貓兒都懶得出來晃盪。可惜煙也吸完了,漫漫長夜要如何熬過去啊?
玄銘嘆口氣,忽然很是同情起他的父皇來……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呀?扔了我這半籠子的爛菜葉子。很想勾著嘴角自嘲笑,可惜嘴角蠕了蠕,一顆水珠子卻從眼眶裡沒骨氣的掉出來……討厭極了。
才要舉袖擦拭呢,身後卻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很輕很慢,然後便是女人哧哧的笑。正要扭轉的清瘦脊背立時便不動了,袖子放下來,閉了眸子將一眼的紅立時合在眼簾下。
紫蘇笑:“在哭麼?哧哧,多大的人了還哭……”涼涼調侃著,蒼白的手指從懷裡掏出來一張帕子,墊著腳尖往籠中扔去。她如今更瘦了,笑起來,眼角能很分明地看到幾條魚尾紋路。
帶著女人溫暖氣息的帕子輕飄飄落在了少年肩頭,那薄薄的肩頭便似忽然離了身體一般輕盈起來,讓天銘好生不適。很想伸手將帕子取下來扔掉,可惜指頭勾了勾,還是不肯動彈上半分。
就怕被她看出他眼裡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