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揚起臉,獻寶一般捧出盛夏第一朵芙蓉花,一根清瘦的手指點在她眉心,拂去晶瑩的水珠。
他輕笑。
“阿瑾。”
觥籌交錯的大殿,迎接強大臨國世子的宴會上,世子幕僚起鬨,直說國君最寵愛的小公主能歌善舞,玄衣世子眼神冷淡不屑,輕描淡寫吐出“冬狐”二字。
冬狐舞,天下不過三人能舞。
王座上的暮年國君整晚都在陪笑,此刻更被說得臉色暗紅,吶吶不語。眉目稚嫩的白裙少女突然摔杯而起,冷笑,“冬狐何難?”
轉眼舞臺清空,樂聲漸歇,一舞傾城的公主攀著白色綾羅飄然而去,萬眾矚目,人人震驚傾慕。她卻在半空中忽然回首,向一個角落輕輕眨了眨眼。小狗一般討好的表情,一如曾經芙蓉花後露出的笑顏。
還是那隻消瘦的手,手背多了一條淺色的傷疤,撿起地上一枚不起眼的寶石扣,狠狠攥在掌心。
他低語。
“阿瑾。”
再見已是隆冬,朔風肅殺,千軍萬馬隔斷兩個人無聲的對視。
世子娶妃的婚書放上國君案頭的同時,將軍府接到了清晨緊急出征的詔書。
帝姬攏著一件大氅,奔跑時依稀看得到單薄的內裙,宮女踉踉蹌蹌地跟著,手中還提著公主精緻的繡鞋。
很難想象,一個嬌生慣養金枝玉葉的纖瘦少女,冰天雪地之中赤足跑起來,竟然能夠那麼穩那麼快。
可就算這是她最快的速度,遠處一身銀甲的少年將軍仍然面目模糊,她甚至還沒有出城門。副將反覆催促,那人終於把手用力一揮,隨即決然轉身,率領大軍絕塵而去。
她在他身後跌倒,他把手覆上眼睛,風中有破碎的嗚咽聲,他聽不清,兩個字最後一次在唇齒間碾過。
“阿瑾。”
宮女終於追上,緊張地把她架起來,生怕她會做出其他什麼過激之事。
凍得臉色通紅嘴唇青白的少女顫了顫,突然大哭起來。她一直在笑,從來沒有哭過,哪怕母后去世時都沒有,因為有他在,這一次卻哭得那麼猛那麼兇,唇兒哆哆嗦嗦一直說著什麼。
宮人附耳去聽,伺候小帝姬從小到大的老宮女沉默地抱緊了她冰冷的身體。
她說,“為什麼不讓我等你?”
疼愛小女兒的老國君早就許下了諾言,只要他為了自己的女兒有一句抗議,他就算傾國承擔世子的怒火,也絕對會保住他們的姻緣。
帝姬一直在耐心地等待,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是笑容滿面的,她那麼相信他會抗旨。
一覺醒來,她等來了他毫無反抗準時出征的訊息。
霏霏一直默默地看著,默默地痛著,帶點譏誚的笑,也不知在嘲弄誰。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小世子妃出人意料地順從。
霏霏已經知道結局,看著這一場喜慶熱鬧,就好像在看一匹註定墜崖的馬,義無反顧地衝向死路。這種感覺,很不好。
好不容易到了新房之中,端坐的帝姬將蓋頭隨手掀開,露出妝容精緻的臉。這個妝是養她長大的老宮女畫的,叫“笑面花”,就算人在哭,看起來也是笑著的。
她知道,這位視她為親生女兒的宮女是擔心她臉色不好,新婚夜就被世子嫌棄。真是煞費苦心,但她卻註定對不起她這份苦心。
她悠悠地站起來,悠悠地把一壺用做合巹酒的梨花白全部灌進口中,順手拿過剪燭花的小巧剪刀,悠悠地修了修龍鳳花燭的燭芯,手一抖刮花了鳳凰的眼睛,她沒有任何惋惜地嘆了一口惋惜的氣,踉蹌著坐回床沿。
然後,她親手握著剪刀,將刀鋒一分分刺進眉心。血緩緩地淌出來,她卻笑了起來,幾分靈動幾分頑皮,上挑鳳眼帶著從未有過的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