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頭叔清楚,來者除海老不會再有別人。當時海老已是蓮州地區的黨政一把手,稱得上是一跺腳蓮花山就亂顫的人物,但是鷹爺之死仍雲山霧罩,他仍然是被開除軍籍的階級異己分子。這一切如果是冤案,如果昭雪有望的話,他面前的花圈上,當會赫然落著海老的大名。
這無字花圈背後的字面讓火頭叔感到透心涼。
凡提及此章,火頭叔總會轉青臉色,有煙無話。呂叔就拿話刺撓他說:“不得江山得美人,夠本兒,你要不回來,菊子恁靈秀的女人會輪到你去摟?”一提火頭嬸,火頭叔就樂得合不攏嘴說:“沒準還開洋葷哩,共產黨的高階將官找個撇京腔的不困難吧。”呂叔說:“誰不知你那成色,騷胡蛋子。三天沒出,俺嫂子那鮮水蔥就化你成一攤水了。”
火頭叔是一個敦敦實實的胖老頭兒,一臉黑乎乎的茅草鬍子,熱天穿件黑褂子,冷天換成黑襖外纏一根麻繩,渾就的一個黑煞神,還說腰束一根繩,勝穿五六層。火頭嬸嘮嘮叨叨,不止一次地斥罵:“一年四季睜眼擠眼淨是黑,省得人家不叫你黑驢!又不是沒有,放著幾身軍裝壓箱底兒,等到成棺材瓤子時再穿?”火頭叔總是齜牙一笑:“省得你到時候花錢給我做裝裹衣裳了。”
水牛曾領著我驗證了火頭叔的軍裝,新嶄嶄的,黃綠色兒,疊得角是角折是折,紅領章紅帽徽,還印著八路軍部隊的番號。還有一個用油紙纏裹著的包兒,裡邊沉甸甸的,就是誰也不讓看。
火頭叔和呂叔的活兒看著是個閒差,其實不閒。保命崗的土是捏造泥玩兒的正料,凡熱心泥玩兒者都挖空心思,想從此盜土;另外這堤上草肥樹旺,也很惹一些人眼紅。因此,稍有疏忽,一些摸短偷長的人就會魚貫而入。
火頭叔白天黑地都得守在這裡,不下河堤已經有些日子了,跟焊在河堤上一樣。每日的三頓飯不是水牛送就是火頭嬸送,有時趕晌午頭兒堤上沒人,火頭嬸就拋媚眼,拋得火頭叔把不住勁兒,撲過來按住火頭嬸就是一場玩老虎。這裡的地面大玩得開,放得開,也不怕牆外有耳。火頭叔每次玩起來,不把火頭嬸整治得呼天喚地就不肯收起老槍,那個動情盡興勁兒聽起來很讓人臉熱心跳。有一次,竟讓偷樹的黃泥鰍撞上了。他原先以為火頭嬸碰上賴人了,還想來一出英雄救美哩,誰知潛身過去一看,卻看到了一出別開生面的好戲,讓他難以忘懷。火頭叔到底幹過鐵疙瘩團長,不僅英勇,而且善戰,尤其是火頭嬸的做派,聲情並茂,更讓他刻骨銘心。看人家盡情唱而自己不得唱,真是個既難受又傷心的事,他妒火中燒地退回去,挑選了一棵距碉堡不遠的粗楊樹下手,算是狂洩了心中的一口妒氣。火頭嬸美滋滋地走後,火頭叔發現了剛鋸開的樹茬子,這是一棵足以當梁使的樹啊,在市面上至少也能賣幾十元,火頭叔為此懊悔不迭。奶奶的,這次的老虎玩得太不值了,都是這浪娘兒們惹的禍,之後,他就只叫水牛送飯。偶爾水牛顧不上,火頭嬸來時,他提前打上預防針說:“你可別給我拋媚眼,我受不住你拋媚眼。要是一把不住勁玩老虎,又該丟楊樹了!”惱得火頭嬸轉身就走,邊走邊發洩著怨氣:“哼,朝後你少理我,你摟著你的楊樹過吧。”
黃泥鰍
黃泥鰍是黃魚之子。和黃魚一模式樣,個頭兒莽壯,方鼻闊臉,一副英雄相。黃魚掉頭後還啃了三太郎,給恩公祠人啃出了幾多榮光幾多炫耀,恩公祠算又多了位抗日英雄。
黃泥鰍就是沾了他爹的光,剛解放就保送他進了市裡的掃盲學校。回村後當了村裡的會計,長年穿制服,上衣兜裡常別兩杆新民牌鋼筆,滿街招搖,風光得很,氣派得很。他從小就性情怪僻,不苟言笑,噙口冰凌化水,兩片厚唇常繃著,跟鰾膠粘住了似的。常人難以下嚥的事,他伸伸脖子能嚥下。他不合群,不串場,不瞅女人。要不是有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