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熬出一碗粥來喂小穗子的媽的。但是這個瘋女人忽然拒絕吃東西。她把牙咬得緊緊的,頭歪到一邊去,不去接近那個盛著有誘惑香味兒的掉沒了瓷的小搪瓷勺。不管小穗子的爸怎樣求她,也不管小穗子怎麼哭喊,她的嘴就是不肯張開。我看見她躺著,氣喘得很慢,臉上的表情反倒很安詳,像是她已經超脫了死亡的界限,成為一個永遠活著的人。
就這樣捱了幾天。在我們陪著小穗子,小穗子陪著他媽媽這幾天之後的一天早晨,我正在穿衣服,媽媽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回來,拿了一點什麼東西,又慌慌張張地跑出去,然後我聽見她在院子裡和誰說了一句:“小穗子的媽死啦!”我當時是真的吃了一驚的,急忙出去,朝小穗子的家跑,在小穗子的家門口和院子裡,站滿了村上的人。隊長、支書和小穗子的爺爺都在。他們默默地吸著煙,臉都繃得像扣上一塊鐵板。我沒辦法走到屋裡去,因為屋門開著,門裡門外都站滿了人,況且大人們都把孩子們攆到院牆的外面去。於是,我們遠遠地站在村路那邊的一個土堆上,朝著院子裡張望。隔了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小穗子先從屋裡走出來,腰上系一條有點發黑、又有點破破糟糟的白布,手裡擎著一根拴了些黃紙的棍子。在他的後面,一些人抬著小穗子的媽媽出來,放在院門外的牛車上。就這樣,牛車顛簸著,搖晃著車上那個曾經在街上瘋跑的女人,慢悠悠地朝村外走去。我當時曾想,假若那個女人突然撩開蓋在身上的那塊破布坐起來,跳到地上往回走,那該多好呵!
小村裡的街上再沒有那個瘋女人跑出來站在街上喊叫。小穗子的媽媽沒了。活著的村上人沒覺得多了什麼,也沒覺得少了什麼,甚至人們馬上忘掉了那個女人的事。人們一致想的大事是找一點東西填進肚子裡。如果那時有人興一個頭,把死去的人吃掉,那也算不了一件什麼怪事。死去的人,我相信也不會怪罪活著的人,甚至希望這樣來保住活著的人的命。
在那之後,小穗子又背起他的大竹筐,又跟著我們一起到回頭河邊去。他絕口不提他的媽媽,有時,大家坐下來歇著的時候,他就有點兒發呆地望著哪兒出神。我們知道小穗子想他的媽媽,雖然那個瘋女人在她活著的時候,犯起病來就去打她的兒子。但是,在她好了的時候,她又去疼他。這讓小穗子明白他媽是真心喜歡他的。
那段日子,回頭河給了我們一些補充。我們在挖完野菜之後,就可以鑽到河裡去捉魚,憑我們的本領,差不多哪次我們都有一點兒收穫的。假如捉到的少,只有一條兩條的泥鰍,我們就在河灘的卵石堆上燒出草炭火兒來,把魚放在上面烤熟,然後放在手中吹一吹浮灰,再掰成幾段,公平分配,和著上面的草灰一起吃到肚裡,而魚刺兒就分給小穗子的大黃狗。假如捉到多一點,有個五條或者六條的時候,我們就分開,各自拿回去,讓家裡的大人和著野菜熬出湯來喝。至少這樣,我們可以給身子增加一點兒養料。
回頭河是溫柔的,它流得平平靜靜,九曲十八彎,從這片讓人疼愛又讓人發愁的土地上流過,彷彿不願離去的樣子。流一段一個彎兒,像一個要遠離家鄉的人,一步一回頭,戀戀不捨地向遠處走去,也許就是因為這。這條河才叫回頭河。也許人們藉著這條河流走的樣子,悟到人活著也要這樣,常常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才叫它回頭河,反正有這樣一條河,反正它叫回頭河,反正在那兒留下我們童年時的一個個歡樂的故事或辛酸的故事,讓我們忘不了那條彎彎的河和碧綠的河水。
小穗子雖然不會水,不能跟我們一起下河,但是小穗子並不是白白分吃我們的戰利品的。當我們在河邊脫光衣服,撲進河裡的時候,他就把我們的筐子和衣服收好,再撿來幹茅草和蒿子,然後把一團茅草搓成碎末,等待著我們的收穫。假如是我們喊一聲“點火”,他就馬上用火石將茅草打著,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