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絆絆。小穗子一直拉著我走,像是怕我跑掉似的。等我們走進小穗子爺爺的小屋,那股熱氣裡裹著的香味兒鑽進我的鼻子時,再看看坐在小土炕上的二狗和柳根,我一下就明白了。便興奮地抱住小穗子跳著腳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小穗子的爺爺呵呵地笑了。他那時正蹲在地上往灶膛裡填火。我看見他的腰彎著,像一張拉滿的弓,那滿頭花白的頭髮被灶膛裡的火照著,就像一團掛滿霜花兒的亂糟糟的茅草。果然,不一會兒,小穗子的爺爺就掀開鍋蓋,把鍋裡的東西舀進一隻小碗。那是什麼呢?一碗加了淡鹽的煮豆!當時,我們覺著,那簡直是一碗黃燦燦的金豆呵。
打那以後,小穗子每天晚上都找我們到他爺爺那兒去,我們又像從前那樣,坐在熱乎乎的小土炕上,一邊嚼著煮豆一邊聽小穗子的爺爺講故事,小穗子總是高高興興的,話很多,眼睛盯著我們的小黑手去碗裡捏起一粒煮豆,再看著我們丟進嘴,嚼著豆,吧嘰出很響的聲音,他的臉上就泛起一點兒快活的笑樣。
是小穗子和他爺爺幫了我們,不然的話,我們說不上會餓成什麼樣子呢。
後來,村上開始有人餓死了。村子外面的墳地裡有了幾座新土堆。那些土堆靠著一塊塊凍土塊摞起來,矮矮的,樣子有點兒難過。但人死了也就死了,就像隊長說的那樣。一個冬天過去,春天的時候也就化成了泥土。但活著的人還得想著法兒活著。活著的慾望每一個人都有。
有天晚上,我們剛剛吃完煮豆,支書和隊長就一起進來。小穗子的爺爺是村上輩份最高的,村上有大事,大家就一定來找他。支書和隊長坐下,三個大人就吸著摻了樹葉的旱菸說著閒話。支書說:“怎麼辦呢?村上已經有人餓死啦。”小穗子的爺爺低著頭,說:“糧食都吃淨了,有什麼法子。”支書說:“這樣下去,一村的人都難保住。”小穗子的爺爺兒說:“你是支書,活人不能讓尿憋死,總得想點法兒呀。”“可是,再找不到什麼可吃的了。只有……”支書打住話,看看隊長又看看小穗子的爺爺,然後就不吱聲,吧嗒吧嗒吸菸。小穗子的爺爺一下子抬起頭望著支書和隊長,忽然將煙鍋在灶臺上磕磕,說:“你們要殺牛嗎?”支書沒吱聲,去看隊長。隊長就把頭扭到一邊去。“你們要殺牛?!”小穗子的爺爺瞪著眼,聲音像用鐵錘砸一塊石頭的聲音一樣沉。支書說:“老叔,沒有法子啦!”小穗子的爺爺說:“殺了牛明年咋種地?這可是做絕後事呀!”隊長說:“人都快餓死啦,要牛還有什麼用,救大夥兒的命要緊。”小穗子的爺爺聲音有點兒發抖,說:“不能殺呵,那是咱大家的命根子呵!”支書說:‘老叔,就依我這一次吧,殺兩頭,留兩頭,大家夥兒熬過這個冬天,打了春,地一冒青,大家就有指望啦。可這個時候,還讓大家吃什麼呢,樹皮吃光了,榆樹枝都給大家砍回來,剁成碎末熬糊糊喝。人打緊哩,能眼瞅著大夥餓死在大年裡嗎?”小穗子的爺爺就不說話,低著頭嗚嗚地哭起來。
那天晚上,隊長和支書一走,小穗子的爺爺就提著馬燈到牛棚裡,小穗子也跟過去。他們摸摸這頭牛,又摸摸那頭牛。我到半夜醒來出去撒尿,看見小穗子和爺爺還守在牛棚裡。
第二天早上,我聽見生產隊的院子裡那個鐵軌做成的破鐘敲響了。一短一長的聲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