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抹著牌,笑嘻嘻道。
藍七奶奶明知她是睜眼說瞎話,卻也應道:“長得好不能當飯吃,二十二歲的人都是個老姑娘了。問她要找個什麼樣的丈夫,她還能頭頭是道說出來,一要有錢,二要中看,最重要的是會疼人。尋常男人,她連看都不看!”說著,嘩啦嘩啦流水一樣的洗牌聲中大家一片笑嘆怨尤,另一個道:“我就知道,茉兒是這樣精明的丫頭,保準不會看錯人。”
“可不是像你說的,我們慶來買回兩個孩子學藝,沒幾天茉兒就把他們訓得服服帖帖,張口閉口就是‘大姐’,一個勁討好!”說著女兒,藍七奶奶卻自覺大家在捧她——眾星捧著的這支月雖然青春不在、老態畢露,那顆心還由明豔非凡、如沐春風。
大家說笑著,藍杏探進頭來弱弱地喚了一聲:“媽……”
藍七奶奶耷拉著眼,別的女人也不敷衍她,藍杏的身子只得僵在那裡。
“死站在那裡做什麼?”過了半晌,藍七奶奶忽而發問,說話聲像撞在牆上似的,硬邦邦彈到藍杏耳朵裡。藍杏道:“爹要叫我和藍核寫字,他叫我搬凳子下去。”“賣藝的丫頭還學寫字,說出去人笑話!”藍七奶奶還沒發話,就有個老鴇模樣的女人開了口。藍杏的心給小小的針細細刺了一下。“易姐姐,你說話太沒譜兒,”那個交際花笑了,“誰說人家就不用學文化,你手下那幾個丫頭操著皮肉生涯,照樣得學學女紅什麼的——現在人愛懷舊,連妓女都要帶舊式婦女影子的才會紅!”
“嘖嘖,”那老鴇咂著嘴,“照這麼說,我還真得後悔沒教她們琴棋書畫,否則我手裡沒準能蹦出幾個柳如眉、董小宛之流!”說得大家又一陣鬨笑,強光燈下的屋子亂糟糟的,藍杏倚在門邊,面龐與衫衣被無情的光與影燃亮,微覺背上一陣子涼嗖嗖。她們的話語雖是近在面前說的,卻尤疑是從遠的空巷裡傳來的,且是在午夜,黃包車上鈴鐺搖曳,水面的載沉載浮,叮鈴著卻傳不進耳朵,只覺得恍惚。藍杏呆了一會,看到窗子角一個月亮,很小很小,被水泡脹的米粒,與她不是狹路相逢,迎面撞見,倒是遠遠看著她的好戲,泛著靜靜的冷光。藍七奶奶看她實在無味,終於開口打發道:“搬著凳子趕緊滾,我還盼著這家裡出個做書法的呢!”藍杏木木地搬著凳子出去,被夜風一灌,通身的凜冽,不由疑心方才是做了個夢。
院子裡只有藍核在那等著,他皺著眉道:“這會子才下來。磨蹭!爹有事,被幾個藝人叫去了。他叫我們照著字帖練。”他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微小的齟齬也不肯讓步,一味的淡漠,那樣子像是隻想對藍杏表明他不願同她多講一句話,然而要把這件事表達清楚,又費了他許多口舌。藍杏心灰意冷,懶綿綿地答應了,漫不經心放好板凳,也不多話,跪在地上練起字來,垂著頭,耳後彆著的頭髮就滑到了臉頰上,輕輕戳著她的臉。藍核倒有些疑惑。這一刻,白日的天光全被星子冰冷地燃燒掉,小院夜色朦朧,他的額與她的唇全被塗了冰藍色,她稀疏的睫毛伏在清瘦的頰上,虛弱的樣子,映在他眼睛裡,成了一種“應憐”的溫柔。
——他突然覺得,這是難得的星下獨對,是陌路的一對少年被生硬地扯在了一起,路上也沒有遇見旁的人,只有孤獨地相互依附著走,縱然這樣,依舊……陌上花開,歌吹緩緩,他們並歸了。
“你……”藍核躊躇著開了口,語氣裡淨是柔意,“上樓去的時候被數落了?”
她不理會,面上顯出一種悲哀,手中的筆仍不停。隱隱的人語聲和寒夜裡誰家犬吠聲還在她耳朵裡起起伏伏,嗡嗡的氣味,卻不很分明,分明的是一種緊張的痛苦。這時候,樓上落下點電燈光,迷濛蒙的藍,像紙菸蓬蓬的煙氣,樓上的女人在抽菸。
“寫什麼呢?跟你說話呢!媽又開始亂罵人了是麼?她說什麼了?”藍核粗暴的扯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