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映出的,是兩張多麼不同的面孔。在那張緋紅的面孔、亮晶晶的眼睛旁邊,她的面孔更顯得蒼老、灰暗。她也曾有過這樣緋紅的面孔和這樣亮晶晶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張年輕而美麗的面孔,劉玉英心裡不由得生出了由衷的祝願:“哦,姑娘,希望你永遠這樣美麗,這樣新鮮啊。”
吹風機嗡嗡地響著,劉玉英用手託著姑娘耳後的頭髮,於是兩個髮捲繞過耳後,往臉頰前面彎了過去,給那姑娘的臉上添了一種少婦的嫵媚。姑娘不好意思地瞟著鏡子裡那個顯得陌生了的面龐,羞澀地微笑著。她還不習慣自己的這個新形象。
兩個年輕人不知怎麼都意識到了,婚前的這個晚上,他們在這個理髮店裡所經過的一切,以及遇見的這個並不奇特的理髮師傅,將會在他們未來的生活中,發生一種長遠的影響。
小夥子在一陣激動和慌亂之中,從提包裡掏出一個紙袋,遞給劉玉英:“劉師傅,請您收下,這是——這是我們的喜糖。”
劉玉英執意不肯接受:“哪能這樣,我心領了。”
推來推去,盛情難卻。劉玉英只好開啟紙袋,挑了兩塊包著紅色箔紙、印有“喜喜”字的奶糖,然後又把紙袋塞進他們的提包,送他們出了理髮店。 路上行人已見稀落,地上的雪也積了薄薄的一層。劉玉英站在雪地裡,久久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再一次在心裡默祝那姑娘:“願你永遠這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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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翅膀 三(1)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她才掉轉頭來,她看見,在理髮店門口的一棵樹幹上,靠著吳國棟。他一定在那裡站了很久,舊棉帽上、肩膀頭上、圍巾上全都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劉玉英用力攥住手裡的兩塊喜糖,看著吳國棟一步步地向她走來。
賀家彬嚴厲地、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他面前那張胖得幾乎汪出油來的大臉。那張臉真大,差不多比一張普通的臉大出一半。他真想喝一聲彩,用舊戲園子裡那種怪聲怪氣的調門兒來一聲:“好臉,好大的臉! ”再不,就來一聲:“好大的面子! ”
那張油臉的主人,年紀並不很大。但脂肪卻過早地在他的腮幫上、下巴上、肚皮上沉積下來。那是長期沒有節制地吃喝的結果。
賀家彬心裡想:“著急了? 活該! 也該讓你著著急,那些脂肪也許會消下去一些。”
賀家彬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才不著急呢。他不過是做出一副焦急的樣子罷了。他幹了採購員這一行,整年在外頭走南闖北,知道該用哪一種態度對待哪一種人。臉上的表情,如同京戲裡的臉譜,根據不同的觀眾的胃口,決定演哪一折,畫哪一副。賀家彬這種人,頂好對付。他不過是個經辦人,當然首先要透過他,這叫敬酒。實在不行,可以甩開他,去找馮局長。馮局長是地委書記的老戰友,他們這個發電站配套用的全部機械、電器裝置就是走馮局長的後門解決的。眼下這點小事,不在話下。但也不能為了屁大的事,動不動就找局長。利用關係,也是一門學問,要看時機,看火候。這就好像一筆存款,總有用光取完的時候,你得抻著點兒,不到關鍵的時候不能隨便亂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還要不斷地再往存摺上加一點。
那人堆著一臉謙卑的微笑,說:“是不是麻煩您再向生產廠打個招呼,把電壓等級改一下,我們填寫訂貨卡片的時候,時間太緊,沒有顧得上再複查一下。”
“笑話! 這麼普通的常識,怎麼還會搞錯? 這種規格型號的風機,配套電機的電壓等級就應該是六千伏,怎麼會寫成三百八十伏? 也許填卡片的人當時喝醉了吧? 這是業務工作,不是阿貓阿狗都可以擠進來混飯吃的。”他氣惱地拍了拍那張攤在桌上,揉得皺皺巴巴的訂貨卡片,“再說,這事兒我也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