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晨,雲華不過是迴光返照。而方三姨娘在端詳她時,還想著自己頭髮梳得好不好、衣裳穿得俏不俏。她準備的一些故事,能不能逗得老太太開心。
女兒一死,如一聲雷,震得她啞口無言,回頭再看,才知都是假的。仍有那麼多人聲音清脆、眉目秀媚、言笑晏晏。只一切鮮妍笑謔,已與她無關。她只想一個貼心貼肉的人陪在身邊,卻已沒了。如今她才想到,那晚雲華獨自躺在床上,是怎樣的感覺?她覺得一層層的涼,涼得血液都要凍住。捂多少層絲棉都暖不過來。不是她矯情,是她真的病了。額角似有重槌在槌、心頭似有針在刺,骨髓裡都透著冰涼,卻沒有藥能醫治,人們且要怪罪她愁眉苦臉、太不討喜。
從前雲華何嘗不是這樣?何四姨娘不能不警醒:當年她私下也曾同眾人一樣,埋怨自己的女兒太孤寂不討喜。等自己到這地步,才知傷病如斯,實難討喜。
她心裡也疑惑著雲華死得這樣早。但總以為是自己關心不夠、庸醫又下錯了藥,才害了雲華。庸醫已被打了一頓、趕出城去了。還能怎樣?她一驚之下,顏色都老了、神經也受了損傷,再養不回來,又能怎樣?這院裡的花,若是經了霜,開得不好看了,無非是移出門去而已。
而今二老爺要把她掃地出門了。眼不見。他們就乾淨了麼?就像她那晚。沒有病懨懨的女兒在眼前,以為就乾淨了麼?早著呢!不是不報,時辰不到。報應終久都要來的呢!
方三姨娘這樣咬牙唸叨著。
別人都當她是瘋的。也不來管她。唉,瘋子當得倒比正常人輕鬆得多!真要去尼痷,也好。眼不見這些牛鬼蛇神,也好。縱然尼姑們也是假惺惺的……這個世界根本是假的。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門外丫頭道:“哪一個?——呀,大姨奶奶!問大姨奶奶的好。恕婢子先前沒認出姨奶奶。”
安大姨娘進門來。輕聲問方三姨娘:“三妹妹,你神智是清醒的罷?”
清醒又怎樣?瘋又怎樣?方三姨娘低眼望著桌面。
安大姨娘低聲而急促道:“我知道我們交情不深。但上次說的話,如今你還是這條心不?那末明晚三更放一把火,事情就成了。別的你就別問了。”
“你們?”方三姨娘非問不可。
安大姨娘只好透露一點:“你可知青翹小產了……”
剛說得半句,又聽外邊丫頭給四姑娘問好。
謝二太太最近在囑咐媒人好好地給五公子云柯說媒。
怪也怪雲蕙母女不爭氣,做下這等混帳事——二太太當然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在其中有什麼牽扯的!
總之她們人已經死乾淨。一了百了。二老爺受此打擊,長吁短嘆。了無興味。瑣事就交給二太太一手操持了。
二太太跟安大姨娘商量:“等過了七,還是找個溫順可意的,給老爺解解悶罷?卻是得看好了懂事的。咱們再經不起鬧騰了。”
安大姨娘盛讚:“太太賢明!太太見得是。”
二太太被誇得很高興,還不忘埋怨一句:“我人老珠黃也罷了,要是你好看些,還能哄老爺高興。”
安大姨娘謝罪:“哪裡比得上太太命好、氣色好。都怪三妹妹、四妹妹自己不惜福,五妹妹又有孕。要不,著二妹妹陪老爺說說話?”
二太太不置可否,道:“五公子配哪頭呢?她自己生的,也不操點心!”
安大姨娘附和:“總要累著太太了。”
二太太很受用這句奉承,想著,幸虧是把那丫頭肚子裡的孽障做掉了,乾乾淨淨!這樣去說媒,才好操作嘛!她已經看中一頭親事了,跟她孃家也是有淵源的,若是哄進門來,才發現原來藏著個小孽種,怎生交代?還是做掉乾淨。
想那丫頭不過就仗著幾分年輕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