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後來,連那隻小狐狸也離開了他。而三個孩子也漸漸長大,有了各自需承擔的責任,再也無法時常來到竹舍陪伴柳先生喝茶、下棋。這麼多年來,柳先生始終一個人,清冷而孤寂地幽居在此,用那永遠淡然平靜的眼神,旁觀著這變化如流的紛漠塵世、旁觀著他早已洞悉的一切……這又是,一場多麼寂寞的、無涯的生啊?
原本,他心中尚埋藏著很多疑慮要問柳先生,可是每一次,總是藉口俗務纏身,匆匆別過。而這一次,甚至來不及說聲告別……
柳先生啊,您千萬不要有事。封無痕站在他的臥居內,雙手合掌,在心中默禱:眼下阿雪生死未卜,霜燁如今又不知所蹤,若是您再有何萬一……
然而,他的默禱才持續了不過短短的片刻,便被轟然一聲巨響打斷。
他驚然回首望去,就見柳先生書房的書架不知何時,竟然洞開了一線——書冊與壁櫃完好無損地向兩側分開,露出中間一個幽深莫測的甬道來!
封無痕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似是感到無法置信。他記得清楚:這書櫃的牆壁之後,原本應該是竹舍後院的那個花圃啊!
然而,他來不及多想,立即箭步奔了過去。
轆轆的低沉響聲中,一張輪椅從那條漆黑不見底的甬道里緩緩浮出,來至封無痕身前。
柔暖的夕曛從廬屋的視窗垂瀉而下,斑駁地灑在輪椅上。靜坐於輪椅內的那個男子的肌膚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色,其下流動的淡藍色血脈已比幾個月前更加清晰。男子青衣蕭然,緩緩從輪椅中抬起頭來,面色蒼白得可怕,形容疲憊,彷彿已虛弱至極處,低聲喃喃:“抱歉啊,無痕,這段時日我一直在閉關修養。若不是你方才強烈的念力驚醒了我的睡眠,我恐怕還……咳咳……”話沒說兩句,他便猝然捂嘴咳嗽起來。
“先生,您究竟怎麼了?”封無痕急切地扶住了他,卻驚覺他的身體已比從前更加冰冷——他自問內力還算深湛,然而手方一觸上他的衣衫,整個人便頓時有種如浸冰窖的錯覺,刺骨的寒意從手掌迅速湧遍全身每一處筋絡。
更令封無痕驚詫的是:那具冰冷的軀體內,竟已然感察不到氣脈的搏動!
“先生,你……”
封無痕脫口待要說什麼,柳千寒卻是虛弱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他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如血的夕陽,發出一聲有些自嘲的苦笑:“記得我上次出來看星星,也是這殘陽漸斜、暮色初起的時候。那次遠遠的,我好像還能聽見帝都裡孩子們的嬉玩耍鬧之聲……那笑聲裡,似乎有個女孩在輕輕吟唱著一首……古樸悠揚的歌謠……”
此刻的柳千寒臉上透著一種溫和而蒼涼的笑意,在如血的夕陽映照下,隱隱然竟有一種遲暮之感。
他的聲音再不復往日的清冷,而是恍惚得猶如一縷纏在弦上的蠶絲,低聲吟唱:“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歌聲哀婉低抑,重複著相同的音調,迴環往復,彷彿綿延無盡。
那痕笑紋此際在柳千寒冷如寒冰的臉上緩緩散開,宛如春風在冰面上輕輕吹裂了一絲褶皺,漾出一脈柔光來——又或者,那隻不過是封無痕的錯覺。
那縷蠶絲在綿延無盡般的歌聲中越拉越長,彷彿隨時將要墜入風中、斷裂……令人不忍卒聞。
封無痕終於再也忍不住,闔目勸道:“先生,請別……別再唱了。”
“呵呵……”柳千寒停下吟唱,低咳了幾聲,清逸如仙的臉上忽地露出一個哀傷而自嘲的笑意,望著窗外漸沉的半輪夕陽,眼神恍惚,“無痕啊,在你眼裡,柳先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