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微微一動,乾裂的雙唇上下一碰,喚她:“迢迢。”
宋迢迢一時愣住,顧不得旁的,急急道:“是我,我在,阿…縣馬有何吩咐,你受著傷,這附近可有醫館?我帶你去、我帶你去……”
她觀人淺淺笑著,並不應她,以為他是憂心叛軍,就道:“縣馬毋憂,阿姊特向珠崖的土司借了勢,領著五千人馬趕來,叛軍聞風而逃,阿兄現下快馬去信郴、贛兩州刺史,請軍來援。”
許琅城仍是不說話,她慌了神,欲去攙他,卻不敢輕易動作,拭了拭淚,訥訥道:“我先著人尋醫士。”說著扶牆起身,許琅城這才慢慢張口:“不必去了……宋女郎。”
“當中一箭正中心脈,肺腑盡裂,若無內力封著,頃刻就會血盡而亡,某在此撐了小半刻,是為等候宋女郎。”他說完這大段話,頓了頓,想是不甚有氣力,遂道:“女郎可否湊近些,聽某說幾句話?莫要跪在箭上,若不嫌棄,某的佩劍可作墊單。”
宋迢迢順勢矮身。
冬日的天是一隻葛布兜袋,不堪重負之下裂了個大口,風雪呼呼地灌向這座破敗城郭,紅梅一朵摧一朵,零星綴在雪間,綴在郎君浸血的白緞上,他的唇輕輕摩挲。
“我知道,中山王、明面擁戴,實則是為拿我作伐……他一面忌憚我在軍中的根基,一面不得不用我……今歲夏時、縣主有孕,這個孩兒的到來,本是樁意外,偏偏巫祝斷言,縣主此胎為男。”
“……中山王的疑慮日益深重,是以出此下策,與叛軍裡應外合……”
他呵出的白霧愈來愈淡,身子逐漸不穩,宋迢迢扶住他的肩臂,聽他說:“這兩年,我與你兄姊時有交涉,得知你過得,很好。我很知足……”
“只是、事到如今,我還有、兩樁要事,放心不下……”
宋迢迢心頭髮悸,噙著淚應承:“許家阿兄於我恩深如海,但說無妨。”
許琅城彎了彎唇,緩緩道:“一是,城中的將士,是我一手帶出的,跟著我拼殺數日,不嘗有一刻退卻……是我失算、怨我失算……待我去後,可否將人一一收斂,安葬歸鄉?”
宋迢迢頷首。
許琅城又道:“二是…縣主與縣主腹中的孩兒。我這一生,仰愧於天、俯怍於人,實在不忍心、讓自己的血親繼續受累……我深知你品性誠篤,可堪託付,是否、是否……”
話到最末,他近乎竭力,宋迢迢不住落著淚,勉力漾出一對梨渦,連連點頭,“我知、我知,阿兄的孩兒,往後就是我的契義子女。”
許琅城聞言,極輕地搖了搖頭,只說:“你當自在、安樂……”
“樂”字尚未墜地,郎子覆面的白緞散了開來,或許是錯覺,宋迢迢感到他抬眸望了她一眼,是糅著笑意、經年不改的一眼。
此時此刻,他體內的苗蠱徹底失效,容貌就如當年——秦淮河畔遙遙相見,風清月明,二人誰都不曾說話。
飛雪突然迅疾起來,催著梅花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