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從井裡爬出來,他沒有死。
劉雙喜把抖著的雙手放在胸口,像要把它插進胸裡……讓他避免一樁罪孽。他想勒死何春秀,自己接著也去死。他準備好了兩包老鼠藥。
這種念頭使劉雙喜感到可怕,彷彿死亡的臨近使他更加心亂如麻。他依戀爹爹坑,在爹爹坑活了這麼多年,他沒有看夠爹爹坑。爹爹坑看不夠啊。劉雙喜空蕩的眼睛裡閃著破碎的光芒,有如暴風雨之夜的一點淡淡的火星,漸漸地在消失,消失……
何春秀醒來時窗外是透明的了,她聽到床前傳來沙啞的聲音。她一抬頭,嚇了大跳。劉雙喜已經扒在床沿彷彿如一條偷吃的小狗落進了水缸裡掙扎著,臉孔如泥。他盯著何春秀張著嘴,嘴裡不知所云地說著什麼。
何春秀見床前木桌上殘剩下的那些老鼠藥,恍然大悟,抓起扶手架就跳下床來,去掏來一勺人屎往劉雙喜嘴裡灌。劉雙喜軟軟的毫無力氣地躺在地上,讓何春秀給他灌下那勺屎,然後又是一勺。劉雙喜吃老鼠藥沒有吃下很多,於是得救了,他把肚裡的老鼠藥一齊重嘔出來,嘔得他眼鼓鼓的。
“雙喜呀,他怎的找死啊?為什麼要揹著我?,要死一塊死,你不要留下我,留下我又叫我怎的?你好絕心哪,好絕心哪……”
何春秀憂傷地對劉雙喜喊著,真情真意,撕裂肺俯了似的痛楚悲切。她把床上的被子迅速扯下地上包住劉雙喜冰冷的身體。被子沾上了屎水和從他肚裡嘔吐出來的東西。滿屋弄得一股臭味,蒼蠅從屋外紛紛竄進來叮來叮去。
劉雙喜這時候就與割穿了喉嚨的鴨子那樣微微地喘著氣,呼吸幾乎要停止了。
“雙喜!雙喜……雙喜啊!”
這時劉雙喜好像聽到了何春秀的喊聲,巴眨著眼白,那眼白蠟赤焦黃,叫人肉麻腳冷。何春秀心嗵嗵地跳,像是被什麼纏住了,身子哆嗦著,若是遺落在冰雪地裡的雛鳥。
“雙喜,你別死,別死啊!我還活著啊!”何春秀咩咩地哀求著地下那不知人事的劉雙喜。
從這天早晨開始劉雙躺到第二天的上午,才從昏沉狀態中醒過來,那昏沉使他無意識地不時停頓地胡言亂語,嘟二嚷三,噓牙噓嘴,眼球死板板的,彷彿是肚裡哽著一條牛使他這樣斜愣著眼。何春秀恐懼地不敢作聲,撫著虛弱不堪的劉雙喜。劉雙喜在何春秀的觸動中漸漸地回過神來。
“春秀,怎的啦?”
他望著她那腫脹的眼睛。
何春秀淚水漣漣地道:“你想見閻王也不告訴我一聲……你下次還要吃老鼠藥……喊我一塊吃,我們一塊吃……”
劉雙喜剎地從床上坐起使勁捶了捶身邊的床板,捶得嘣嘣響。他的嘴接著咬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鮮血直流,一滴滴掉在被子上。
何春秀害怕地蜷縮成團,瞪著劉雙喜:“你要幹什麼?你……你不要這樣,我求求你……”
“我要死,我要死!你這臭貨,臭貨!為什麼要救?婊子!你救個卵?”
“雙喜,我求求你……”
“求個卵!”
何春秀拿出一塊爛布為劉雙喜扎那傷手。
“那我們一塊死了去……圖個一死同眠……”何春秀伏倒在劉雙喜腿上慟哭。
劉雙喜踢了何春秀一腳。
她再伏上來。
劉雙喜還想抬腳踢去,但久久沒有動。然後他為剛才的粗暴而後悔,足足半天沒有說一句話,仰著腦殼好像在想什麼,一會痙攣起額門,一會緊緊握住拳頭……憤怒的情景縈繞在他的腦際。豈能輕易抹掉那些忍飢挨餓的日子……天啊,特別是那戶人家,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們忘懷,他們是惡人!畜生!他們也得腳斷!眼瞎!也得乞討!他媽媽的奶奶的!
想到這裡劉雙喜由憤怒又變為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