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出火來,燒起一堆旺火。我們幾個一直是有福同享的。這種精神我一直認為來源於小穗子的爺爺講給我們的那些故事的薰陶,但也一定溶進了鄉間孩子們的那種淳樸勁兒。但是有一天,小穗子看見我們爬上岸來,疲憊不堪地躺在河灘上的樣子。他忽然站起來,走到水邊,望一望河面,然後就試探著朝水裡走,大黃狗汪汪地叫起來,從河灘上奔過去,撲到小穗子的前面,我忽然明白小穗子要幹什麼。我坐起來,抓起一塊卵石敲著地上的石頭,衝著小穗子喊:“站下!”小穗子沒聽我的,抓住大黃狗的背還是往裡走。他的腿抬得低,一點點地趟著水,有時,大概是踩在卵石上硌著了腳,他的身子就歪一下,我站起來,大喊:“小穗子,站住!”小穗子站下來,扭過臉來看看我,就又朝著深水裡走。大黃狗顯得不安起來,嘴裡發著嗚嗚的聲音。這時,小穗子的身子一歪,沒站穩,一下摔倒在河水裡,他撲騰著往起站,大腦袋露在水面上,就像浮在水上的一隻大木瓢。我和二狗他們一齊跑過去,把他從水裡拽上來。小穗子哭了,坐在河灘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說:“誰也沒要你下水,再說岸上總得有個人吧。”小穗子揚臉看看我又看看二狗和柳根,說:“我……抓不到魚啊……”我被他的話弄得心裡很不好受。是呵,那個時候,在人們餓得發狂的時候,哪怕一粒米,一片菜葉兒都是多麼珍貴呵!
那之後,小穗子老是求我們教他鳧水,但是把他弄到水裡幾次都險些出事,他的身子沒勁兒,他的肚子太大,沒辦法在水裡遊起來。有一次他被水衝著漂下去,我們追不上,都嚇傻了眼,多虧大黃狗咬住他的衣服把他拖上來。河裡的魚很少,沒有捕魚的工具,只靠手,也並不是那麼好捉。有幾天,我們累得筋疲力盡,可一條小魚也捉不到。大夥兒都對那條河失去了信心。小穗子躺在河灘上,一聲不響地嚼著一團草。我說:“小穗子,別嚼了。”吧嘰嘴的聲音我們大家聽了都受不了了,那會勾起我們想到吃東西。小穗子把草吐在地上,說:“我餓呢。”可是,那時候,不光小穗子,村上的人誰不餓呢?
夏天就這樣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日子就這樣匆匆走著,土地光禿禿的,裸露著一片片枯黃的草地,莊稼地上只剩下一壠壠谷扎玉米扎……土地瘦得像一個病人皺巴巴的面板。跟著,天下起雪來,冬天來了,土地凍起來,回頭河的河水凍起來了,寒冷和飢餓像兩頭瘋狂的獅子咬噬著人們。大家都縮回到自己的窩窩兒裡,啃著分到的那一點點糧食和曬在屋簷下的幾串乾菜,熬著這個漫長的冬天。小穗子和我們這些孩子,雖然不像大人們那樣操心,跑到寒風裡去想著吃飽肚子的辦法,但是,我們也有煩心事兒。餓著肚子,我們沒辦法跑到外面去玩兒。我們感受到了冬天的可怕。望著玻璃上的霜花,我們盼著那兒和外面的雪地快點兒化開,長出可以讓我們吃飽肚子的東西。我們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屋裡,坐在炕頭上,心裡有種說不清的憋悶。
有天傍晚,天快要黑的時候,我坐在炕上發呆。媽拿著針線縫著一件破褂子,奶奶躺著,身上蓋著被子,叨叨咕咕地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那時,小穗子突然跑進來,他因為走得急,臉漲得有點兒紅,張著嘴直喘。我看出他有點兒激動,擺著手,讓我快點下地跟他走。我說:“幹啥去?”小穗子只是朝我笑,也不說話,然後先跑到外面等我。我給他弄得有點兒糊塗,但我還是馬上穿上鞋跑出去,小穗子說:“走吧,上我爺爺那兒去。”我說:“聽故事嗎?”小穗子笑了,笑得有點兒詭秘。我就不再問他,跟著他走。
那天晚上,外面是真冷啊!西北風颳得很緊,吹在我們的後背上,薄薄的棉襖一下子就給穿透了,像一根根針尖直扎著我們的身子。那時天已經漸漸地黑下來,西邊的天上只剩下一點暗紅的顏色。我跟著小穗子急急地走著,坑坑窪窪的雪路使我們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