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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六小姐重訪舊地。他們看見花匠拖著板車慢慢地過來,擠進狹窄的門洞,他們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看板車上躺著的人,看清楚了,六小姐竟然是一個面若黃紙奄奄一息的老婦人,六小姐進門的時候眼睛朝左側一瞥,左側都是孩子,那目光充滿了溫柔和慈祥,又朝右側一掃,右側多為婦女,那目光卻依然是矜持和高傲。夜裡有人趴在花匠家的窗臺上朝裡面窺望,看見屋裡徹夜亮著燈,除了燈還點著許多蠟燭,六小姐就躺在一塊床板上,她的枕邊放著那盆白色的月季花。他們看見花匠坐在旁邊,垂著頭一動不動地坐著,都以為他睡著了,但花匠突然站起來抓住六小姐的腳敲了幾下,篤,篤,花匠的動作非常輕柔而嫻熟,這時候窗外的人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她已經嚥氣了,花匠還在給她敲腳!

事情確實如此,花匠把六小姐拖回家的那天夜裡六小姐就死了。民豐裡的人們很難確定花匠和六小姐的關係,他們最終是否算是做了一回夫妻?但他們第二天都往花匠家送了花圈或線綈被面的幛子,不管怎麼說,那是民豐裡的人們最尊崇的風俗。

肉聯廠的春天

人們把金橋所在的工廠稱作屠宰廠,那是出於某種懶惰的因循守舊的語言習慣。當我在這裡講述金橋的故事時,我首先想替他澄清一個事實,金橋不在屠宰廠工作,金橋是東風肉聯廠屠宰車間的工人。金橋確實與殺豬這門職業有關,但天天與生豬打交道並不證明他就是個殺豬的,況且金橋從走進肉聯廠的第一天起就開始盤算怎樣離開這個油膩的令人反胃的地方。春天的太陽照耀在肉聯廠的紅色廠房和露天清洗槽上。這是生豬的豐收季節,從廠房的各個視窗傳來機器切割豬肉的歡快的聲音,冷庫的女工們穿著臃腫的棉襖從金橋身後突然冒出來,她們倚靠在清洗槽上扯下口罩,一些粗俗的髒話紛亂地傾瀉在金橋的耳朵裡。女工們在咒罵一個人:豬頭、下水、尿泡,她們在用一種職業術語咒罵一個人。金橋覺得很有趣,他不知道那些女工在罵誰,反正不會是罵他。金橋放下手裡的刷子,關上水龍頭,停止了剛洗衣服上那塊汙漬的動作,他回過頭朝女工們笑了笑,他說,你們在罵誰?誰?除了那隻豬頭還會罵誰?一個女工揮著手裡的口罩說,她的聲調起初是忿然的,但當她發現金橋是個陌生人時,身體便很消極地往後扭過去,重新半倚半坐在清洗槽上,你是新工人?她審視著金橋,突然噗哧笑了一下,她說,你拿著刷子刷什麼?刷工作服?工作服有什麼可刷的?今天干淨了明天還會髒,你這麼愛乾淨就不該到肉聯廠來。胸口弄上了一灘豬血,沒想到豬血那麼難洗,怎麼刷也刷不乾淨。金橋說。你不會是奸細吧?那個女工說,你不會去向他告密吧?我向誰告密?金橋反問了一句。

豬頭呀。女工這時近似賣弄風情地朝金橋擠了擠眼睛,然後她說,你要是敢告密,我們就把你拖到冰庫裡,跟生豬凍在一起。金橋愣了一下,他剛想問什麼,清洗槽邊的女工們突然鴉雀無聲,她們的目光一齊投向屠宰車間與浴室之間的路口,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拖著一隻袋子從那兒走過來。女工們幾乎齊聲罵了一句,豬頭,下水,尿泡,一邊罵一邊倉惶地散去。金橋望著她們的背影在冰庫的棉簾後面消失,他覺得肉聯廠的人們行為有點古怪。金橋拿起刷子在右胸前又刷了一下,他眼角的餘光迎接著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金橋已經注意到那個男人面色紅潤眉目清癯,他拖著袋子走路仍然顯出一種幹練敏捷的作風,他就是豬頭,金橋想為什麼把他叫做豬頭呢,在他從小生長的城北地帶,人們習慣於將那種容貌醜陋或性格反常的人斥為豬頭,那是一種汙辱性的說法,而拖著袋子迎面走來的那個人看上去酷似一個以風度、口才和修養聞名於世的外交家,當他的瘦長的身影和身後的蛇皮袋越來越近,金橋幾乎目瞪口呆,假如沒有那隻沾滿汙漬的蛇皮袋,假如他穿上深藍色的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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