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番話剛出口,趙霓裳便自知失言,只是轉念一想,既無挽回的可能,也無挽回的必要,說便說了。
她只將漆盤放下,向周滿走去。
從頭到尾周滿就坐在桌邊沒動過,連刺桐來了也只是看著,並未起身。
趙霓裳躬身向她一拜:“多謝周師姐願施援手,大恩大德,霓裳……”
然而沒能拜到底。
周滿伸手扶住她,竟道:“用不著現在謝。”
趙霓裳頓時意外。
周滿淡淡看她一眼:“我救人是要講回報的,並不白救,他日自會登門向你索要。”
此言一出,金不換不免皺了眉。
王恕卻若有所思。
趙霓裳血親方才亡故,周滿一句安慰的場面話都沒有,開口便說他日會索要施恩的回報,乍聽上去,似乎有些冷血。
趙霓裳當然也沒料到,但僅僅片刻,便道:“有恩當有報,自該如此。只是霓裳身微位卑,其力有限,周師姐若有一日用得著,霓裳常在綺羅堂中,恭候師姐,但聽差遣。”
周滿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於是趙霓裳轉向王恕:“王大夫,我想先回綺羅堂取一件乾淨衣袍,為家父換上,一會兒再來接他,不知可否方便?”
王恕道:“無妨,我在這邊等你。”
趙霓裳又道一遍謝,這才暫別眾人,先從春風堂離開。
金不換盯著她背影,目光閃爍,待得看不見人後,才對周滿道:“此事不出半個時辰,便會傳遍整座學宮,你麻煩大了。”
周滿問:“我有什麼麻煩?”
金不換道:“在刑臺時,她開口求你施以援手,乃是眾目睽睽,已有將你陷於險境之虞,你救她幹什麼?”
周滿道:“想救便救了,怎麼痛快便怎麼來,要什麼理由?”
“怎麼痛快怎麼來?”金不換險些被她氣個倒仰,一轉頭看見王恕還在旁邊笑,不由火冒三丈,“爛泥菩薩你笑個屁!光坐邊上愣著,不知道出聲幫兩句腔嗎!”
王恕搖搖頭,竟道:“當時情景,我並未親眼看見,做不得判斷。再說這世上事,即便親眼所見有時也未必是真,何況現下不過道聽途說?”
金不換白眼:“屁話不敢說的廢物。”
王恕笑笑,也不跟他生氣。
金不換懶得再搭理他,重新看向周滿:“你同王氏,真的一點也不像。”
這下王恕在邊上點點頭,竟表示贊同。
周滿有興趣了:“王氏該是什麼做派?”
金不換冷笑:“反正不是你這般做派。”
周滿便問:“因為我是王氏薦來的人嗎?”
金不換笑:“你可算想到了。”
世人皆知劍門學宮乃是天下最高學府,卻不知這最高學府也需要天下最強大的勢力支撐,要留住修界一干頂尖修士在此授課擔任夫子,更需要巨大的開銷。
自女帝武皇隕落後,學宮的各項開銷便由各大勢力分擔。
換言之,劍門學宮是靠各大顯赫勢力養的。
管兵刃的青霜堂是王氏養,管醫藥的春風堂是陸氏養,管制衣的綺羅堂則是宋氏養。
金不換道:“三大世家的人即便在學宮也地位超然,原因便在於此。大家的關係都微妙到毫巔,一向預設的規則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一則表示相互尊重,二來也是想避免不必要的猜忌與衝突。”
周滿了然:“但我打破了這種默契。”
金不換道:“現在知道後悔了吧?”
豈料周滿搖頭:“若救個人有這麼嚴重,先前你為什麼還前後幫我張羅?”
細細算來,她其實也就口頭上答應了趙霓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