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死了吧,恨它就恨它吧,反正它也不需要那些人。它的世界,只要有自己一個就夠了。
最近它熱衷的,是聽那個坐在皇宮最高位置的女人。這個女人的心裡,不是一片深海,而是永遠硝煙瀰漫、血流成河、步步為營的戰場。
偶爾,它會提醒她,要她今天去跟太后請安的時候,千萬不要提哪些哪些事。有時候也會跟皇帝說,明天太后又要跟你“商議”國家大事,你要有所準備。
有時候它也會奇怪,其實它完全可以不用提醒這兩個年輕不知深淺的傢伙的,他們的安危,又跟自己有什麼相干?可是,一想到那兩隻磨出血泡的小手,想起那個鑽到桌底嬉皮笑臉的丫頭,他的心,又起了一點點溫度。
次數多了,兩人覺得奇怪,問它是如何洞悉先機的。
它說,是自己聽力好。
其實,這對夫妻的心,它又何嘗沒有聽過?
這個丫頭的心,簡單幹淨得讓人心疼,整天想的就是怎麼吃怎麼玩,表裡如一。反倒是看起來斯文柔弱的皇帝,內心藏了蟄伏的小獸,蓄勢待發。
可是,也僅僅是小獸而已。
10
今年的夏天,熱得特別早。
洋人們囂張的炮火,讓整個京城的天空都要燃起來。
皇宮中那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已是長大成人的妃子。而她的皇帝夫君,在經歷了一次失敗的變法之後,被太后禁錮於瀛臺。
太后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兒媳婦,她固執地認為,她皇兒的“不聽話”,多少還受了這個女人的挑唆。
這一點,妃子知道,千機也知道。
深夜,寢宮之內,燭光微亮。她站在窗前,手握一枚棋子,惴惴不安。
這棋子,是當年他們遊戲時所用,已磨得光滑無比。
她時不時看看桌上的座鐘,神色複雜。
“主子,時候不早了。”它已經很習慣喊她主子了。
燭光裡,她的側臉依然動人,可是,不再有光彩的眸子。微皺的眉頭,還有鬢間的幾根白髮,已生生帶走了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
她才二十五歲而已,這兩年,卻越發見老了。
“千機……”她轉過頭,苦笑,“這些年來,你過得高興麼?自我將你放出來,帶回這個世界開始。”
“挺好的。”它緩緩道,“你呢?”
“還記得皇上當年問你的問題麼?”她突然問,“為何我們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別人滿意呢?”
“沒有要求,自然就過得輕鬆了。”它回答,“你要求皇上的萬千寵愛,皇上要求不做傀儡,太后要求大權獨攬……”
“我不是死人,更不是聖人。”她笑了,“做不到無慾無求。千機,你是妖怪對吧?”
“可能是。”千機點點頭。
“現在沒有籠子關住你了,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她坐下來,看著跳躍的燭火,“你這麼能幹,又這麼好,到了哪裡都可以過得很好。”
“我……好?”它皺眉,“一個不知來歷的妖怪,一頭熊一樣的牲畜?”
“牲畜?”珍妃看定它,“牲畜不會教我做布偶,牲畜不會提醒我要小心這小心那,牲畜不會關心朋友。”
“你覺得我們是朋友?”
“嗯,一輩子的。”
好熟的對話。
一道舊傷疤,隱隱作痛。
可是,她跟那個人不一樣,她此刻講的話,心口如一。
“我並沒有為你做過什麼。”它如是道,“你也並不瞭解我。”
她一笑:“是不是真正瞭解了,反而做不成朋友了?”
它答不上來。
對它而言,朋友這個詞,太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