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澄讓請。
墨紫皺皺眉,“我看這人說赴湯蹈火的,全都是敷衍諂媚之辭,完全是收了你的好處,才這般討好你,關鍵時候派不上大用場。”
“小用足矣。”元澄並無所謂的神情,“我記得,你是不信發誓的。”
墨紫眼內有些漠然,“我是不信。因為究竟能不能實現承諾,不用說的,而用做的。世上,口不對心的人太多。”
“我也不信。心意若誠,什麼話都不必說。心意虛偽,才要發誓,矇騙自己和別人。說願意為我赴湯蹈火的,不計其數,一見我落難倒黴就撇清的,也不計其數。官場就是如此,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說話三分心裡七分,此時夥伴彼時對手,永遠要警醒,莫睡高枕無憂覺。皇帝英明,如此;皇帝不英明,更是如此。”官場多年,二十五歲都不到的元澄,被洗煉得老氣橫秋。
“你累不累?”墨紫看著他,就有點不忍心。本來可以像蕭三那樣當個任性大少爺的吧?
“與其說累,不如說有趣。”元澄對她一笑,右掌向上,緩緩握空了,“至少,以前我是這麼覺得的。”現在,沒她有趣。
怪才!她白白不忍心。對方卻似乎如魚得水,大概天生愛興風作浪?
“待會兒見到那官兒,我怎麼說?”要用求的嗎?她就算不願意,也得為船場裡那些沒戶籍本的船工們考慮。聽閩松說,工部定期會派官員到各個船場查戶本,沒有戶本的人要被趕出去之外,船場的主人也會被罰重金。
元澄張張口,一個字還沒說。
墨紫一擺手,“美人計這種話就不要再重複了,認真點行不行?”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見招拆招。”認真點,可以。
“元大人,裡面請吧。”小吏匆匆跑出來,面上帶笑,“江大人心情不錯,讓我好茶招待。您先進去,下官這就叫人沏壺上等龍井來。”
元澄微笑謝過,進了大屋子。
墨紫跟進去一看,正中一排排木架子,放得不是書,而是一本本藍皮簿子。堂屋兩邊各有一門,元澄往左走,她也往左。
門裡一間房,正方四邊形,跟書房的擺設差不多,還有一張長桌,四張長凳,似乎是待客用的。
書桌上,一人在埋首翻冊,時不時嘟囔些讓人聽不清的自言自語。
看上去,一顆頭,大得出奇。
“江大人,元某有禮。”這個主簿,正五品,而元澄是六品,所以要行彎身長揖。
“嗯。坐。”江大人頭也不抬,手中毛筆尖指指長桌。
墨紫隨元澄坐下,等了一刻,姓江的沒理人。不由心道,這官挺不會做人的。按理,即便元澄低他一級,也不該這麼對待。一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但元澄慢條斯理地喝茶,她也捧著茶杯,一口口啜飲。
小半個時辰後,茶都喝到第三杯,江大人才再開口。
“元大人,你替人申請的臨時戶本不合章程,我不能給你。請你通知那船場的東家,讓那些人離開。大周戶部明文制定,在當地居住一年以上者,有保人,有上稅,方能拿臨時戶本。你這些,我都查過了,大半沒有住滿一年,雖然有保人,卻不曾給大周繳過一文錢的稅。戶部那邊不知是出了紕漏,還是元大人有能耐,可我卻不能拿國家的俸祿馬虎辦差,對不住。”說完,大頭終於抬了起來。
墨紫啊一聲。
面上的鬍子好像總是刮不乾淨,腦袋大眼睛大,鼻孔朝天,扇風耳,一雙紅豔豔的小嘴巴。
這麼奇特的組合,她是不可能忘記的。那是把她官債的主意偷過去,而開倉放糧的鹿鎮縣令,也因為這副長相,很不幸與探花郎失之交臂的優秀進士——
“江濤。”禁不住,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