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麥克依琴說,嘆了口氣。這聲嘆氣簡直是得意揚揚,充滿愉快和勝利。“然後你當然就會說,我發現藏在牲口棚頂的那套新裝是你養母買的。你所能犯的每種罪過都暴露無遺了:懶惰,忘恩負義,傲慢無禮,褻瀆神明。現在剩下的兩樁,你又被我抓住:撒謊和好色。你要不是為了嫖女人,幹嗎買一套新裝?”這時,他承認十二年前收養的孩子已經成人了。兩人面對面站著,彼此的腳尖幾乎一般齊整,他照著喬就是一拳。
喬領受了開頭的兩拳,也許囿於習慣,也許因為驚訝。可是他承受了,感到對方的鐵拳頭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擊在臉上。然後他閃開一步,蹲下身,一邊舔著血一邊喘氣。他倆再次面面相對。“你敢不敢再揍我!”他說。
後來,喬躺在閣樓裡自己的床上。身板僵直發冷,聽見他們在樓下說話,聲音從樓下沿著狹窄的樓梯傳上來。
“我替他買的!”麥克依琴太太說,“是我!我用自己的黃油錢買的。你說過我可以——可以花——西蒙!西蒙!”
“你這笨婆子,撒謊還不如他,”男的說,聲音不快不慢,嚴厲卻不激憤,沿著狹窄的樓梯直傳到喬躺臥的床邊。他並不在留意傾聽。“跪下。跪下。跪下,女人!乞求上帝的仁慈和寬恕,別求我寬恕憐憫。”
從十二年前十二月的那天夜晚起,她一直千方百計待他和善。當馬車開到門口,她等在門廊裡——一個善於忍耐、筋疲力竭的可憐動物,渾身沒有性別的任何標誌,除了整齊地夾在一起的灰白頭髮和裙子。她被那個冷酷無情、頑固偏執的人陰險地宰割和摧毀,雖然莫名其妙地倖存了下來,但被他執拗地敲打,變得纖細柔順,如同可以任意扭曲變形的金屬薄片,剝落得衰敗塗地,心灰意冷,微弱蒼白,好像一撮死灰。
馬車一停下,她便走上前去,像早已設想過、練習過似的:她要把小孩從馬車座位抱下來,然後揹著他進入屋內。可是,他自從獨立行走以來還沒被女人抱過背過。他扭動著蹦下地,自個走進屋,還邁著大步,瘦小的個子籠在罩衫裡全然不成個形狀。她跟在背後,居高臨下地護著他。她叫他坐下,小心翼翼地照看他,帶著困惑而又機警的神情,等待突然一把扶住他的機會,努力演出她事先為他和她自己設計好的動作。她跪在他面前,打算替他脫鞋,一直等到他明白了她的用意。他推開她的手,自己脫下鞋,但沒有把鞋擺放在地上,而是抱在手裡。她脫下他的長襪,端來一盆熱水,端得那麼迅速,除了孩子外任何人都會明白她準是早就預備好了,說不定已經等了一整天。這時,他才第一次開口說話:“我昨天才洗過腳的。”
她沒回答。她跪在他面前,這時他注視著她的頭頂,看見她雙手有些笨拙地摸索他的腳。現在他不再打算幫她了。他真不明白她想幹什麼,等他坐好把冰冷的腳伸進熱水盆裡也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雙腳泡在熱水裡的感覺太舒服了,他不知道洗熱水腳就是這麼回事,還等著會有別的事發生,無論是什麼,就算是不稱心的事也罷。這體驗對他來說也是壓根兒不曾有過。
過了一會兒她安頓他上床。差不多兩年了,他一直自己脫衣服穿衣服,沒人照管過他,沒人幫過他一把,除了偶爾得到艾麗斯的幫助外。他太疲倦了不能立即入睡,這時他感到迷惑不解,神經緊張起來,一心等她離去才好入睡。可是她並沒有離開,相反,還把一把椅子挪到床邊坐了下來。房裡沒生火,天氣挺冷。她肩上披了一塊圍巾,全身蜷縮在圍巾下面,呼吸時冒著霧氣,好像她在抽菸似的。這時他變得十分清醒,毫無睡意。他等著會有什麼不稱心的事發生,無論那是什麼,無論他出了什麼差錯。他不理解事情就是這樣,這便是一切。這體驗對他來說同樣是壓根兒不曾有過。
從這天晚上起她就這樣待他。他相信今生今世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