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在手心的荔枝被擠出汁水。
清汁在肌膚上平鋪漫延,變得黏膩溫熱。
李鳳鸞垂首凝視著手中被擠壓變形的荔枝,久久不語。
風聲緊促,簷下的雨滴聲愈發密集。
霎時,成簾的急雨傾斜而下,宣洩著天地間躁動的情緒。
胸腔悶熱,心臟跳動的越來越快,彷彿在與窗外的雨聲作和。
她艱難嚥下口中腥甜。
吞嚥扯動著臟器攪動血肉,麻木感從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
“蕭……蕭子裕……”
她艱難開口,聲音嘶啞微弱得難以辨別。
蕭子裕輕呵了一口氣,平穩的氣息卻掩不住他眼神中的慌亂。
李鳳鸞撐著案几站起,幾乎同時,蕭子裕起身護住將要摔倒的她。
分不清是她的身體在顫抖,還是他的手臂在顫抖。
“勁草,去金蓮樓。”
蕭子裕連聲音都帶了顫意。
“他……他……要死了……”
氣息擠出唇間,她無力地閉上眼。
淚水從臉頰滑落,斷斷續續。
耳邊轟鳴,胸腔內的疼痛在麻木停頓間四散,愈演愈烈。
她也要死了。
“鸞兒,別睡,你不會死的。”
素來狠厲的狹長眼眸,此刻卻如一雙紅色琉璃珠。水光從縫隙間滲出,摻著他抑制不住的慌亂。
若她肯睜眼看,會發現平日那雙她看不透的狐狸眼,此刻脆弱若雪,一觸即散。
“我尋到解蠱之法了,我們把蠱蟲取出來,好不好。”
他傾身將她抱得緊緊的,在耳邊的低喃像是乞求一般,他又重複了一遍,“鸞兒,我們把蠱蟲取出來,好不好。”
“好不好?”
她的意識清醒,卻沒有應聲。
蕭子裕身上的松木檀香味很淡,只有湊近了才能聞見。
每個人的氣味都不一樣,即使兩個人整日燻一樣的香,衣衫上的氣味也不盡相同。
她身上也帶著一點松木檀香味。淺聞是花茶香,細嗅才能聞見這一點松木檀香味,尾調則是甜膩的鵝梨帳中香。
蕭子裕身上的氣味很乾淨,除了這一點松木檀香味,再沒有別的氣味了。
她從小就喜歡聞別人的氣味。
她更喜歡稱之為“味道”。
小時候,那個對她頤指氣使的嬤嬤,她身上的味道很像放久了的水壇,腥臭脂粉味混在一處,很難聞。後來,她淹死在了冷宮的死潭中。
她不記得母后身上的味道了,只記得母后最愛鵝梨帳中香。她一直用一樣的香味,她自以為如此便留住她的母后。
她很喜歡聞念柳身上的味道。念柳總是甜甜的,像酥油泡螺一般香甜。可她想不起這般的甜味了。滿地血汙,她再也聞不出她的味道了。
林擎身上的蟬蠶香,兩步遠便能聞見。濃郁的香氣下總壓著血腥味,她不喜歡這味道。
那最特別的味道……
芳秀宮大火那日,他身上的味道很複雜,是她沒有聞過的香味。
不是檀香,不是花香,不是皂角味。
她後來想了好久,才勉強形容出他的味道。
就像是秋日林間迎面吹來的風。那日陽光正好,風中帶著林間的果木香,甚至能聞出絲絲泉水的甘甜。
山林間,小溪畔,綠樹成蔭,紅果滿樹。
自由之地,有果腹之物,有擋風遮雨之所。
他聞起來安全得讓她難以抗拒。
原來,有的味道可以比鵝梨帳中香還讓她心安。
可是,她已經有些記不起來他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