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旁門,指畫其途曰:“由此其可達也。”士入遵面行,行不計程,宿不計處,朝而暮者不計日,朔而晦者不計月,寒而暑者不計歲。向之來也,草木青青而華也,而今黃落矣,未幾則又甲坼矣,水波溶溶也,而今潦降潭清矣,未幾而川復漲矣,風暖而日喧也,而今霜雪載途矣,未幾而陰谷之冰凘矣,燕則再雛矣,雁則再賓矣,月弦而璧者不知其度。時倏然其速也,途杳然其長而無極也。於是感愴悲涕,苦遠不得歸。疑其夢也。而非夢也,疑其死也,而非死也。遂大呼生曰:“公戲我,公戲我!”
忽自生左耳中落。視殘紅猶明焉,牆外之柝四聲耳。生則酣寢榻上,推而起之,乃大笑趨出門外。自是不復見。
——士人者,姓周,失其名。
愛驢
某翁富而吝,善權子母,責負無虛日。後以年且老,艱於途,遂買一驢代步,顧愛惜甚至,非甚困憊,未嘗肯據鞍。驢出翁胯下者,歲不過數四。
值天暑,有所索於遠道,不得已,與驢俱。中道翁喘,乃跨驢。馳二三里,驢不習騎,亦喘。翁驚,亟下,解其鞍。驢以為息己也,望故道逸歸。翁急遽呼驢,驢走不顧,追之弗及也。大懼驢亡,又吝於棄鞍,因負鞍趨。歸家,亟問驢在否,其子曰:“驢在。”翁乃復喜,徐釋鞍,始覺足頓而背裂也,又傷於暑,病逾月乃瘥。
吳生
荊州田舍翁何某,鄉里稱長者。乾隆四年春,有葛衣人來訪之,自雲:“家江右,吳姓。途窮求助。”何辭焉,而視其人,雖敝衣贏尪,神采特異,乃復問之,曰:“君頗識字否?”吳曰:“我固諸生。”何曰:“兒輩方求師傅,敢以辱先生。俟秋獲所入,敬戒行李。可乎?”吳曰:“諾。”遂潔館舍,卜日使二子煜、熥及從子燧受業焉。既嚴且勤,頗盡師職。自夏徂秋,亦殊不言去。歲時脩脯,悉卻不受,曰:“但求吃飯處,奚以金為?”
既三年,何有姻婭許某者,夜經何宅後,見一人裸身被髪,拜月於叢樹之間。審之,吳生也,大駭急去。及返詣何,偵吳生。吳生方午餐,愈疑之。乃以狀告何,且曰:“詭異若此,不遣且為患。”先是,何以吳衣葛無以御冬,制縕袍贈之。吳生笑不受,而衣葛如故,亦未見其寒也。心竊疑侄,至是聞許言,深然之。乃謂吳生曰:“先生固有歸志,為兒輩羈留久矣。敢具芻糧,為君啟途。”即袖中出十金為贐,吳笑而受之,曰:“即今日行矣。”何請暫留,為杯酒之餞。吳堅謝,遂長揖別去。
他日,何策衛而出,復遇吳灌綐溪邊,因問曰:“先生未歸耶?”吳曰:“方授徒東村李氏,未有行期。”款敘數語,別而行。前二三里,復見吳坐大樹下,頗疑詫。吳見而笑曰:“引避不及,幸恕之。”何唯唯馳去。過李氏之門,卻見吳生與李立門外,乃大詫。李固何舊識,乃前詰吳曰:“頃兩遇先生,遽已在此,何間道之速也?”吳不答。李笑曰:“先生固未出,公焉得見之?得毋誤否?”何默然,曳李於內,問吳所自來,且述其異。李曰:“適主於我四栽矣。”計其在李氏時,即其在何氏時也。相與驚絕。趨出視吳,吳已去,後遂不復至。
——何燧官武清令,嘗為人言之。
貓言
某友言:某公夜將寢,聞窗外偶語,潛起窺之。時星月如晝,闃不見人,乃其家貓與鄰貓言耳。鄰貓曰:“西家娶婦,盍往覘乎?”家貓曰:“其廚娘善藏,不足稅吾駕也。”鄰貓又曰:“雖然,姑一行,何害?”家貓又曰:“無益也。”鄰貓固邀,家貓固卻,往復久之。鄰貓躍登垣,猶遙呼曰:“若來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