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母親…杜連義
憶母親
杜連義
又要過年了!
在這個北京少見的無雪的臘月,我的心卻依然一片白茫茫,像一粒蒲公英的種子上上下下地隨風飄忽……每到此時,我都格外思念母親。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已經三十多年了,可我卻總覺得她依然活在我們全家人身邊,多少次的夢中驚醒,都因她那親切而爽朗的笑聲又一次回到我的耳中。
母親生於1915年,我的姥爺是個雜役,據母親說,就在德勝門內的稅局子那兒幹活。姥爺死得早,是因為一次趕著出城回家——姥爺家就在德勝門外冰窖口西段——他在晚上即將關閉城門的那一刻,急慌慌地將胖胖的身子擠了進去。結果回到家就吐了血,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我的姥姥從此一直守寡,帶著兩男四女熬日子。在這樣環境里長大的母親養成了過苦日子的頑強以及與命運抗爭的精神。17歲時,母親嫁給了我的父親——一個每天趕“鬼街”買賣古董的小攤販。日子依然很艱難,上我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就是那時候的真實寫照。以後,孩子越來越多,到北京解放前夕,她的跟前已經有6張嘴嗷嗷待哺了——這還不包括因煤氣中毒而死去的大姐和一個養不起而送人的哥哥……
為了養活這些張嘴,父親和母親日夜操勞著,尤其是母親,不僅獻出了自己全部奶水,還獻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我在成年後曾寫過一首詩,是寫水仙花的,其中有這樣的句子,“將美的顏色和幽香,留給人間,便在春聲來臨之前,匆匆離去,剩下的只有兩坨乾癟的——乳房。”母親一輩子都是家庭婦女,可在我看來,她一輩子都是在做著一份偉大的工作。為了養家,她緊裹棉襖,冒著刀子般的寒風去“鬼市”,幫父親賣那些瓶瓶罐罐:為了養家,她放下自己的孩子去給富人家做傭工;她還給人家帶過孩子、糊過紙盒、釘過紐扣、挑過花兒……我的大姨家開一間古玩鋪,算是有點錢的人家。母親去她家串門,總要幫她家幹些諸如拆洗被褥、做做棉活等事情,為的是臨走時接過大姨偷偷塞給的幾角大洋時更加心安些。“你大姨可是咱家的恩人!你們別忘了人家!”母親一直到六幾年七幾年還這樣說。我們兄弟姐妹都沒忘記母親的囑咐,一直將大姨、大姨夫當家里老人般看待。
母親的生日按陰曆算是大年初一。可她自打成了一家之主後就從未正經給自己過過。因為年三十全家人都聚到一起時,要包餃子,初一時要聚餐,母親總會弄一大桌子菜,而她在此時卻從不提起過生日吃壽麵的茬兒。也許是這個原因?母親只活了短短的66年……果真如此,我們做兒女的,情願天天吃麵呀!母親就是這樣,她總是想著大家,而從不把自己的事擱在頭裡。解放前吃糠咽菜,她把最後一塊“共和麵”窩窩頭塞進最小的孩子嘴裡,寒冬臘月,她也會將自己身上的棉襖脫下來,披在要出門的大姐身上。解放後,日子好過了,她依然是這樣。一家人聚會,她總是炒完最後一個菜時最後一個上桌,遇到飯菜不夠時,她就泡點兒菜湯。之所以到現在我也不知母親最喜歡吃什麼,就是因為沒見過她老人家在哪個菜盤裡多夾過幾箸菜。六七十年代,正是我們兄弟幾個能吃的時候,吃餃子時活一大塊面也是往往不夠。這時,母親就在嘗過幾個餃子後悄悄放下筷子,事後,在一個角落裡用醬油泡一胳嗒兒米飯吃下去。
到現在我們兄弟姐妹八個也都跨進了老年的門檻,而且都有了糖尿病,才估計到母親那時也患過糖尿病。她曾犯過嚴重的腸胃炎,上吐下瀉,我從青海回京探親時,也曾帶她去醫院做過全面檢查,可那時,醫療水平不發達,糖尿病就查不出來啊。母親在自己身體狀況那麼不好的情況下,還是那樣苛待自己,真是令兒女無話可說,只能面對紙錢灑淚了。
三年困難時期,我正讀初中,糧食定量一減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