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颯身子微微震動,臉上難以掩飾地浮起一抹傷感與刺痛,他仰面抬頭,緊咬唇際,緩緩道:“請恕本王不懂先生的意思!本王有些累了,先生請回吧。”
穆江面上露出難以置信,眼中忽而淌下兩行淚珠,“噗通”一聲驚跪了下來,顫聲道:“老夫不信殿下沒有看出這其中的鋒芒,她為何選擇在這‘離心亭’與殿下商談,難道殿下便沒有想過?這一紙承諾不是給殿下您的恩惠,而是一柄利劍啊!”
他的愴然大喝卻並未激起狄颯的任何反應,他依舊微微仰著頭,只是半響抬手揮了下,輕聲道:“先生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穆江並不放棄,老淚橫流,顫聲又道:“她此番前來勸說殿下也許是真的心繫百姓,但是這其間所藏殺機卻也是真的。她若單是為兩國百姓而慮,如這般密謀應該在密室之中,而她卻選在這眾人睽睽之下。殿下在國宴上那一跪,已經足以讓陛下記恨在心,再有小人回京煽風點火,將這‘離心亭’一幕添油加醋,殿下啊,皇上到時候會如何想啊?!這些年殿下隨時手握重兵,可是在陛下心中已經忌憚您到了幾次欲撤您兵權的地步,若不是籌謀得當,殿下……這些且不提,娘娘現在已經不比當年衝冠後宮,現在瞳妃得寵,陛下對娘娘越來越冷淡。三皇子有步步緊逼,如今已到了生死關頭,殿下您可是走錯一步就萬劫不復啊。您縱使不為自己想想,那些跟隨您多年的臣子部下,他們擁戴殿下多年,您不能對不住他們啊!”
他見狄颯竟毫無反應,深深地俯身,接著便用力去撕手中明黃緞帕。狄颯一驚,忙伸手握住了他的骨節。穆江抬頭緊緊盯著狄颯,淚流滿面,又道:“王爺,這帕子留不得啊。到時候王爺您就算漲了一千張嘴,那也是說不清的。今日之事勢必會傳到皇上耳中,到時候皇上聽信讒言,念及王爺的功勞和軍中威信,一日不會動您,可是終有一日他會收您兵權,甚至問罪王爺。若王爺失勢,三皇子是不會放過您的。”
“本王不會任由鼠輩猖獗,再者,先生您言過其實,危言聳聽了。”
狄颯說罷,拂開穆江的手,接過那帕子,放入盒子,神情平靜無波。
穆江但覺渾身冰冷,木愣愣跪在那裡,半響才撫了下淚痕,只道:“老夫的話王爺可以不聽,但老夫是謀臣,必須盡到謀臣的職責,有些話不得不說。王爺如此一意孤行,為情所迷,只能有兩個結果,一是和皇上父子成仇,死在奪位的鬥爭中。二是不得不以兵權行王道,逼宮奪位,總是成為一代聖君,亦要從此揹負弒父篡位的罵名,受後世萬代指罵。王爺此番若想扭轉不利局勢,只有一個法子,將此錦帕銷燬,派老夫百騎精兵追趕那雲罄冉。她此番既然孤身前來,便是料定我戰國不敢再青國的都城公然對她動手,所以她必定沒有防備,如今拿了她迅速離開青國,交由陛下才是上上之策,還望王爺速斷。”
他說罷,重重地一扣,馬車一震,抬頭時額頭竟是已紅腫不堪,方才撞上車頂被撞歪的髮髻,經此一扣掉了下來,髮絲顫抖,耳邊兩縷白髮再陽光下顫巍巍的刺目。
狄颯見他這般,眸光閃動,伸出的手僵了片刻,終是又收了回去,只淡聲道:“先生請回吧。”
穆江頓時身體一僵,面色灰白幾分,仿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身體晃動了一下,漸漸平靜下來,深深一拜,淡聲道:“老夫本事貧寒出身,幸得王爺不棄,奉為上賓,尊為先生,十三年來對老夫的諫言無不誠懇所納。如今王爺在朝羽翼漸豐,更有如夏傑等高才之仕投入王爺麾下,穆江也老了。自十七年前離開家鄉便再未回去過,想……想回去看看,還望王爺成全。”
狄颯見他拜倒,望著他躬起的瘦小身軀,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浮出一抹傷感和失落,顫聲道:“先生,您這又是何必……”
“請王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