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棄的那種性格頗為相似,但我卻從來也沒有為了牟取私利而那麼做,我只是對那種氣氛的驟然變化所造成的掃興感到一種窒息感的恐懼,所以,即使明知事後將對自己不利,也必定會進行那種拼死拼活的服務。縱然這種“服務”是一種被扭曲了的、微不足道而又愚蠢至極的東西,但恰恰是出於這種為人“服務”的心理,我才在許多場合下不由自主地新增上一句漂亮的修飾語。但這種習慣卻常常被世上所謂的“正人君子”們大肆利用),所以,就任憑記憶的驅使,把當時浮現在腦海中的堀木的住址和姓名隨手寫在便箋的一隅。
我離開了“比目魚”的家,一直步行著來到了新宿,賣掉了口袋裡的書。這下我真是走投無路了。儘管我在朋友中人緣不錯,可卻一次也沒有真切地體會到過那種所謂的“友情”。像堀木這樣的耍耍朋友暫且不論,甚至所有的交往都只給我帶來過痛楚。為了排遣那種痛楚,我拼命地扮演丑角,累得精疲力竭。即使是在大街上看到熟識的面孔,哪怕只是與熟人相似的面孔,我都會大吃一驚,在一剎那間裡被那種令人頭暈目眩的痛苦的戰慄牢牢地裹挾住。即使知道有人喜歡自己,我也缺乏去愛別人的能力(當然,我對世上的人們是否真的擁有愛別人的能力這一點持懷疑態度)。這樣的我是不可能擁有所謂的“親密朋友”的,而且,我甚至缺乏走訪朋友的能力。對於我來說,他人的家門比《神曲》①中的地獄之門還要陰森可怕。這並非危言聳聽,我真有這樣一種感覺:似乎有一種像可怕的巨龍一般散發出腥臭的怪獸,正匍匐在別人家門的深處蠕動著。
我和誰都沒有往來,我哪裡都去不了。
還是去堀木那兒吧。
這是一種典型的假戲真做。我決定按照留言條上所寫的那樣去走訪淺草的堀木。在這之前,我一次也沒有主動去走訪過堀木家,而大都是打電報叫堀木上我這兒來。眼下我甚至連電報費也掏不出來了,更何況憑我這副落魄潦倒之身,光發個電報,堀木恐怕是不會出來見我的吧。我決定做一次自己並不擅長的“走訪”,於是嘆息著坐上了電車。對於我來說,難道這個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那個堀木嗎?一想到這兒,一種冷徹脊樑的淒涼感便一下子籠罩住了我。
堀木在家。他的家是一棟位於骯髒的衚衕深處的兩層建築。堀木佔有的是二樓上一間僅有六鋪席大的房間。堀木年邁的父母和三個年輕的工匠正在樓下製作木屐,一會兒敲敲打打,一會兒縫製木屐上的帶子。
那天,堀木向我展示了他作為都市人的嶄新一面。即俗話所說的老奸巨猾的一面。他是一個冷酷狡詐的利己主義者,令我這個鄉巴佬瞠目結舌。他遠遠不是一個像我這樣永遠漂泊流轉的男人。
“你真是讓我吃了一驚吶。你家老爺子原諒你了嗎?還沒有?!”
我沒敢說自己是逃出來的。
我像平常那樣搪塞著。儘管馬上就會被堀木察覺,但我還是搪塞著說道:
“那總會有辦法的。”
“喂,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是我對你的忠告吧,幹傻事也該到此收手了。我嘛,今天還有點事吶,這陣子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有事?!什麼事?!”
“喂,喂,你可別把坐墊上的帶子扯斷啦。”
我一邊說話,一邊無意識地用指尖鼓搗著鋪在下面的坐墊的四個邊上那穗子模樣的繩子,也不知道那是坐墊上的線頭子還是扎繩兒,我只是一個勁兒地扯拉著玩。只要是家裡的東西,堀木似乎連坐墊上的一根細繩子都愛惜無比,甚至於不惜橫眉豎眼,義正詞嚴地責備我。回想起來,堀木在以前與我的交往中從來也沒有吃過什麼虧。 電子書 分享網站
《人間失格》手記之三(4)
堀木的老母親把兩碗年糕小豆湯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