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智看看魯班頭,又看看馮慎:“班頭之意是?”
“沒什麼,”馮慎一語帶過,“大哥,咱去瞧瞧吧。”
“哦。”魯班頭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硬著頭皮跟上。
值時日薄,昏黃的光線給不佛殿上蒙了一層暗影。殿中造像林立,有的業已塑完瀝粉,有的尚還在著泥封漆。所造之貌,大多眥目咧口、兇獰狂煞,無外乎是些牛馬無常、羅酆勾判。諸陰差上首,列塑秦廣、楚江、宋帝、仵官、閻羅、卞城、泰山、都市、平等、轉輪等十殿閻王,頭戴冕旒,手持琰圭,或坐或立,栩栩如生。群像密佈排列,如此觀不勝觀,宛若眾星捧月,將寶相莊嚴的地藏菩薩圍護在當中。
殿中散著些打好的胚泥,香支也是東一堆、西一簇地亂插亂擺,青煙升騰,物影幢幢,雖不乏活人生氣,但仍覺寒意森森。
那些黃衣僧處在角落,正七手八腳地堆塑著一座糙泥素胚,見馮魯入殿,都拋了壓刀括片,朝著二人望來。
“諸師弟聽了,”弘智忙朗聲道,“這二位是馬施主與魯班頭,來這殿上隨便看看,爾等稍事施禮,便繼續趕工吧。”
“是。”黃衣眾僧齊豎手掌,向二人遙打個問訊,又轉身忙活開來。
見眾僧冗坌,馮慎也不便上前打擾,於兩側大略掃了幾眼,又去瞧正中的那尊地藏菩薩像。
因是寺裡所供奉的主神,這地藏像造得尤為精細。大乘中地藏菩薩懷千體變化,居越穢土,示現聲聞,內秘菩薩行,外現沙門相。故而這尊造像未冠毗盧,光頭露著比丘淨頂,左掌拈珠,右手拄仗,前胸袒敞,綴吉祥雲海卍字印;雙股交盤,結跏趺端坐於蓮花法臺。
馮慎正瞧得仔細,可魯班頭卻惴惴不寧。從一入殿起,他心下便怯了幾分,眼見這些泥像太過逼真,不由得惕然驚心。被香霧一晃,泥像流光溢彩,特別是一雙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彷彿活了一般,無論魯班頭轉向何方,後背上都能感覺到涼颼颼的,如芒在脊,似冰貼觸。
待的時間一久,魯班頭只覺胸口壓抑,禁不住陣陣麻怵。他趕忙扭頭轉臉,不去看那些悚然塑像,而是將目光落在角落裡幾名忙碌的黃衣僧人身上。
幾名黃衣僧手不得閒,正依著描摹粉本,給一尊初具粗型的泥像加泥補漿。魯班頭一併望去,便自然而然地留意起那糙胎泥像。那泥像的頭臉尚未壓光,表層糊得疙疙瘩瘩,也辨不出塑了個什麼,只瞧那顱頂突隆、腹腰鼓羅的大貌,料想必不是什麼善神。
打胚的胎泥中摻拌著草秸、棉絮,絲絲縷縷地混裹在深赭色泥層裡,像極了腐爛肉糜上附掛著的殘經斷脈,使得整尊塑像如同是被剝了皮般駭目。
突然,那泥像的脖子似乎動了一下。魯班頭只當是自己眼花,可再定睛看時,泥像的頭頸果真比方才時候斜轉幾寸,項間陡裂出一道縫隙,簌簌掉下不少半乾的黏土細沙。
“啊呀!還真他孃的活了!”
魯班頭的寒毛登時倒豎,頭皮“嗡”一聲炸了,他一把摸出藏在懷中的短銃,當場便要摟槍開火。
見魯班頭將銃口衝了過來,幾名黃衣僧人顏面大變。還未及他們反應,監院弘智便撲上前來。
“班頭要做什麼!?”弘智臉色慘白,死死握住魯班頭的手,“佛門乃清淨之地,萬不可動刀動槍啊!”
“還清淨之地?”魯班頭冷汗不止,“沒瞧見這殿上都他娘鬧妖了?你快點撒手啊,老子得趕緊崩了那尊邪像!”
“哪來什麼邪像哪?”弘智苦苦求道,“班頭先放下槍吧,莫要褻瀆了神明啊!”
馮慎見狀,心知有異。“大哥先彆著急,你瞧見什麼了?”
“老弟你不知道,”魯班頭驚魂未定,手指仍不敢離開扳機。“那勞什子邪像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