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問品。
更糟糕的是,縣裡還派來了一個醫療小組,說是給狼孩弟弟全面診治檢查,其實是來做實驗和搞研究,搶佔寶貴而千載難逢的論文原始資料,好使他們功成名就。後來他們甚至想把小龍送到大城市的研究機關觀察研究,還說提供給我們家一筆可觀的經濟補助。
爸爸拿出獵槍趕走了那些醫生、專家或動物學家,再或人獸學家們。如蒼蠅般追逐的記者們,也捱了爸爸的砂槍子兒,此時此刻,我非常理解馬拉多納,“狗仔記者”的確很是討厭。
狼孩弟弟小龍,更是一直在反抗。
自打把母狼放進山洞離開後,他就變得沉默,再也不吭聲。回到家後,面對攝像機的閃動,他幾次衝上去抓碎了機器,有一次甚至咬住了一個女記者的咽喉。
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披著狼皮來照料他的爸爸。
媽媽自打見到小龍後就哭,高興也哭,傷心也哭。有時被小龍咬傷後哭,我真不敢相信媽媽怎麼具備了那麼多的眼淚。
奶奶就不一樣,她不哭。先也擠了擠皺皺乾巴的一雙老眼,是乾的,沒有淚水,就說,唉,這輩子眼淚都哭幹了。她放棄哭,就為小龍唸經做法事。
她先做的是為小龍招魂。
清晨,我見奶奶鄭重地捧著一個木碗,裡邊盛滿清水。我納悶,問:“奶奶,這是啥水,這麼珍貴?”
“聖水,孩子。一半是草尖上的露水,一半是今天第一碗沙井水,珍貴著哪。”
“幹啥用?”
“招魂,給小龍招魂。”
“招魂?”我一笑。奶奶的迷信最多,老傳統也最多,為看個究竟,我也跟著她進了東下屋。
狼孩在酣睡。趴臥在讓他暫時棲身的鐵籠子一角,像一條狼,兩前肢向前伸著,頭和嘴貼在上邊,後腿和腰身蜷曲著。雖然在靜睡,一雙眼睛卻半睜半閉,好像偷看著你,那飄出來的餘光是寒冷的,使人不禁驚懼。鐵籠子旁,媽媽正襟危坐。屋裡瀰漫著一股又香又苦的奇異嗆鼻的味兒,也飄蕩著一層淡淡的青煙。我看見,青煙起自放在鐵籠門前的一個洋鐵盆子裡,那裡邊燒著一堆穀糠,旁邊還插著三炷香。穀糠慢慢引燃,不起火苗,一縷青煙冉冉上升,散發出濃烈的悶香。
奶奶把那碗“聖水”遞給媽媽拿著,自己從一邊又拿起一個木碗,上邊罩著一層黃色窗戶紙。奶奶讓媽媽往那黃紙中間的低凹處灑了一些“聖水”。然後,奶奶把手裡的木碗輕輕搖動起來。她一邊順時針有規律地緩緩搖動,一邊繞著鐵籠子轉圈,同時嘴裡低聲哼唱起一首招魂歌,那旋律幽遠而感傷。
歸來吧——
你迷途的靈魂,
啊哈嗬咿,啊哈嗬咿——
從那茫茫的漠野,
從那黑黑的森林,
歸來吧,歸來吧——
你那無主的靈魂!
天上有風雨雷電,
地上有牛頭馬面;
快回到陽光的人間吧——
你這無依無靠的孤獨的靈魂!
倘若有蟒蛇纏住你,
我去斬斷;
倘若有虎豹攔住你,
我去驅趕。
你的親孃在聲聲呼喚,
你的親爸在聲聲呼喚,
歸來吧,小龍的靈魂!
你的親人們在呼喚,
歸來吧,小龍的靈魂!
啊哈嗬咿,啊哈嗬咿……
啊哈嗬咿,啊哈嗬咿……
奶奶哀婉而悠揚地吟唱著,手裡捧著的木碗也不停地搖動著,每轉完一圈,都停在守護者媽媽身邊,莊重地問一聲:“小龍娃,歸來了嗎?”
媽媽也莊重地回答:“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