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幻,卻有十分濃郁的生活氣息。
小說開頭說畢怡庵“倜儻不群,豪縱自喜。貎豐肥,多髭”。似乎是平常的敘述語言,實際上把敘述語言與作者評價有機地粘合。這種語式源自於《史記》。蒲松齡更以其驚人的才華,在開宗明義的人物介紹中,埋藏了故事發展的引線和人物個性的基調。正因為“倜儻”,畢怡庵才會在夢中先對“風雅猶存”的狐婦“投以嘲謔”,又對“曠世無匹”的狐女“款曲備至”。正因為他“豪縱”,才會“連舉數觥”,醺醺大醉,才會口沒遮攔地將自己的豔遇告訴他人。又因為畢怡庵的體貌豐肥而多髭,小說中才敷衍出“肥郎痴重,使人不堪”;“我謂婢子他日嫁多髭郎,刺破小吻,今果然矣”等妙不可言的閨房戲語。因而,畢怡庵雖不是《狐夢》中最生動的人物,他的個性乃至體貌卻起重要作用。
“點綴小女子閨房戲謔,都成雋語,且逼真。”(馮鎮巒評語)畢怡庵夢中遇狐仙,狐仙的姐妹想跟他見面,又怕他舉動粗魯,就邀請他夢中相見,於是有了夢中之夢。這夢中之夢,畢怡庵與狐女聚飲,就像《紅樓夢》大觀園酒宴一樣有趣。幾位狐女年紀相近,相貌相似,同中存異,曲盡變化,個個逼真活跳。大姊是筵主,溫文爾雅,初露一面,不著一語,“斂衽稱賀已”。
當二姐取笑時,是她提醒:“新郎在側,直爾憨跳。”四妹的貓兒戛然而鳴,仍是大姊提醒“尚不拋卻,抱走蚤蝨矣”。時時處處顯示出當家理事、顧全體面的身份。二姊開口解頤,豪爽調皮,一見三娘就以“妹子已破瓜矣”、“刺破小吻”戲謔,唐突地說畢怡庵“肥膝耐坐”,近於尖刻地嘲笑三娘“三日郎君,便如許親愛耶”?二姊的話語是調笑型,帶挑刺意味。二姊與大姊兩人,一個處處為他人斡旋,一個時時揶揄他人,一個出語溫和,一個開口潑辣,剛柔相形,格外鮮明。四妹在筵中未發一語,卻用她抱來的貓兒畫龍點睛體現了她聰慧頑皮的個性:貓至畢怡庵時輒鳴,害畢怡庵“連舉數觥”,“乃知小女子故捉令鳴也”。狐女三孃的個性更是活靈活現,作者在她露面時加以“態度嫻婉”的考語。她對畢怡庵和順溫柔,邀畢赴宴時謙恭地說:“勞君久伺。”對二姊的諧謔,只以沉默對待,“以白眼視之”。畢怡庵豪飲時,她忙提醒:“勿為奸人所弄。”二孃挖苦她“三日郎君,便如許親愛耶”,正是對三孃的賢淑秉性的確切評價。《狐夢》寫的四個狐女,或嫻雅,或豪放,或溫順,或狡黠,她們的嬌憨聰慧,惟妙惟肖。人物外貌裝飾也和個性十分協調,如二孃“淡妝絕美”,同她的灑脫十分合拍;四孃的“雛發未燥,而豔媚入骨”,同她的孩子氣惡作劇一致。四位狐女實際上是現實社會中少女的寫照。
第18節:呂無病
《綠衣女》裡於生夜讀,綠衣長裙的少女來相伴。於生知道她是異類,一再追問她的來歷。綠衣女回答:“您看我這個模樣不像是能吃人的,還用得著一再追根究底地問嗎?”綠衣女對於生親熱而不輕佻,謝絕於生的詰問十分委婉。
呂無病
《呂無病》裡孫公子夜讀,來了個“微黑多麻”的女子呂無病。孫公子對深夜來訪的醜女不感興趣,但醜女幾句話一說,驟然改變了孫公子以貌取人的態度。呂無病開口說:“慕公子世家名士,願為康成文婢。”鄭康成是大學問家,丫鬟都懂詩,一丫鬟被罰跪,另一丫鬟問:“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訴,逢彼之怒。”是有名的典故。呂無病一個“康成文婢”用典,慧心妙舌,顯露文才。孫公子的印象有改變,但仍嫌她醜,就用“輿聘之(抬轎禮聘)”敷衍她。呂無病說,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哪敢指望公子明媒正娶?“聊備案前驅使,當不至倒捧冊卷”。一句“倒捧冊卷”很貼合她要求的“康成文婢”身份。當孫公子說納婢需吉日時,呂無病馬上取出黃曆,自己看